加缪的经典小说《局外人》通常被评价为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体现了生活的荒谬性。几年前第一次看这本书时,我关注和看到的也是这一点:一名刚刚丧母的年轻人,在冲动杀人后,因为在葬礼上的表现不够悲痛而被判处死刑。
最近重读了一遍,有一个新发现:故事主人公默尔索和(我眼中的)当下的中国年轻人很相似。如果你注意到了葛优瘫的流行,注意到了层出不穷的反鸡汤语录(比如“做不完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吧,运气好的话,明天死了就不用做了”),你就会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当中最为盛行的是一股颓丧之风。
豆瓣上有一大批人自称“丧逼”,在我看来,默尔索也是一名丧逼青年。
译者柳鸣九在导读里说默尔索是“文学史上一个十分独特,甚至非常新颖的人物”,他对生活的态度是“淡然、不在乎的”。比如说,当老板打算在巴黎开设新办事处,希望调他去那里工作时,他是这样反应的:
“这份差事可以使我生活在巴黎,每年还可以旅行旅行。‘你正年轻,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你会喜欢的。’我回答说,的确如此,不过对我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于是,他就问我是否不大愿意改变改变生活,我回答说,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使我厌烦。老板显得有些扫兴,他说我经常是答非所问,而且缺乏雄心大志,这对做生意是糟糕的。他说完,我又回去工作了。我本不想扫他的兴,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的生活。”
像不像老板批评年轻员工没有积极性的场景?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来说,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公司没有“从一而终”的概念。对于上司的训话,最多口头表示同意,心底里是不认同的。默尔索是一个丧到骨子里的人,想什么说什么(“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的生活”),而且说出来的话哲学意味过重(“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让对方觉得“答非所问”。
这种丧不仅体现在事业心上,“他对所有涉及自己的处境与将来而需要加以斟酌的事务,都采取了超然的态度,在面临做出抉择的时候,从来都是讲同一类的口头语:‘对我都一样’、‘我怎么都行’。很叫他喜欢的玛丽建议他俩结婚时,他就是这么不冷不热作答的。即使事关自己的生死问题,他的态度也甚为平淡超然……”(引自导读)
补充一下,“对我都一样”是很多法国人的口头禅,等于“无所谓”。
默尔索只是比普通的法国青年丧了一点而已。他不追求名利,与人结交也不看重能得到什么好处,跟名声不佳的雷蒙交朋友,最终因为雷蒙的私人问题而错手杀人。在审判过程中,法官和陪审团一直关注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默尔索这个人。与本案无关的母亲葬礼被反复强调,默尔索在熬夜守灵后只感到疲倦,没有痛哭,这一事实竟然成了不利于他的证据:“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似乎判处死刑的原因不是他杀了人,而是因为他不善于公开表达感情。除了没有表达丧母的悲痛,在女友玛丽问他爱不爱自己时,他也总是回答不爱,实际上他想到玛丽就开心。在我看来,很可能是他对爱的理解和玛丽不同,也许他认为爱是不可能的,就跟他认为生活无法改变一样。
这种与世界的隔阂感正是一开始提到的荒谬。丧本身并不罪大恶极,但是默尔索说的话往往被曲解,在法官口中,这么一个几乎无害的青年成了人民公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假如默尔索能够圆滑世故一点,在葬礼上做出沉痛的样子,或者在法庭上说自己因为太悲伤而哭不出来,可能他就不会死……
可惜,这个世界无法容忍丧逼青年,他们是永恒的局外人,最终都会被杀死。(本文首发于书入法app。)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