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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

《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

作者: 维参 | 来源:发表于2022-04-01 22:16 被阅读0次

对于旅行或者旅居文学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在读者的脑中铭刻美好的地理印象。这种印象如此强烈以至于驱动着他们花大钱去那个梦幻般的地方,就为了忍受蚊虫、天气、等待、无聊和各种财物消失不见等诸般折磨。“精灵之城”可以给你上述一切,只是除此之外,它还有一种特有的东西:精灵。圣人萨都丁讲述了他与精灵的遭遇:

当世界新创,真主安拉用泥土创造了人类之后,他也创造了另一种族类——精灵,各部分都跟我们一样,不同的是精灵是他用火造的。精灵是种魂魄,肉眼看不到;你得经过斋戒和祈祷之后才能见到它们。圣人萨都丁曾经半裸着在喜马拉雅山的山脚下静坐41天,不吃东西;之后,又花了41天时间,在水深及颈的亚穆纳河中浸泡。一晚,当他在坟场中熟睡时,精灵之王便来探访他了。

在我们的印象里,印度是个苦行僧的国度,佛陀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后终于大彻大悟,是不同种姓间严苛甚至严酷的婚姻习俗,是炙热的气候、肮脏的河水、饥饿的人民,这些认识未必不是真实,它们只是悄悄蕴含着一切关于贫穷落后与“不文明”的想象。其中,最受关注、厌恶和畏惧的,是印度教及其种姓制度。种姓制度,至少是我们所了解到的种姓制度,完全符合中国人所接受的关于封建制度、等级制、血统歧视和悲剧命运的观念。如果有人说:“印度现在仍是文明的。”你会赞同吗?

达尔林普尔一定会回答:“印度文明并未失去魅力。”这正是《精灵之城:德里的一年》所描绘的印度,不仅是文明的,而且充满魅力。这种魅力不仅仅是优美、精致、奢华的雕梁画栋,更是在断壁残垣中重建生活的壮丽和坚韧。有人忧虑于古老的语言濒临灭绝,有人哀叹着辉煌的家系断绝后裔;也有人因怡然接受命运而安适自如,因坦然接受真相而镇定自若。其实,印度人早就在神话传说里道出了一切:那毁灭的力量正是创造的始基。于是,时光流转不尽,文明步履不停。

若仔细看来,圣人萨都丁的话里最有意味的东西,恐怕既不是“精灵”,也不是在喜马拉雅山脚下静坐、在亚穆纳河中浸泡,而是真主安拉。《德里暮色》的作者艾哈迈德·阿里说:“我所属的文明——德里的文明——是经由两种不同文化水乳交融而成的,也就是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文化,这种文明不受打扰地繁荣了一千年,直到某些人出来否认这种水乳交融般的存在。”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印度的文明被创造了四次,被毁灭了三次,当然,也重建了三次。第一次,被称为哈拉帕文明的人们在印度河流域繁荣兴盛、建立城邦。或许是某种雅利安民族的入侵毁灭了哈拉帕文明,只余微不可道的痕迹在传说中若隐若现。第二次,雅利安民族建立了印度教和种姓制度,但印度教始终不能消灭各种竞争对手,如耆那教、佛教,也不能长期维持大陆统一。第三次,伊斯兰教从阿拉伯半岛兴起,圣战者们东征西讨,控制了印度洋贸易,在德里建立了德里苏丹国,伊斯兰教在印度次大陆成为主导力量。第四次,英国悄悄夺取了印度皇冠,但他们并不十分注重宗教。因此,在印度教与伊斯兰教融合中形成的独特印度文明并未毁灭。直到英国人离开时通过印巴自治的方式分裂了这两种宗教和文化,让原本已经和平相处、和谐共存的人们再次对立起来、伤害彼此。

达尔林普尔以梦幻般的笔触描绘了他在德里的一年,这一年恍若千年。德里人民最近的伤痛是印巴分治造成的民族冲突,它的痕迹在德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清晰可见,有人是受害者,有人是加害者,却已经说不清来龙去路。往前一些,是英国殖民者和莫卧儿王朝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有的保存完好、美轮美奂,有的只剩残垣断壁,在热带的丛林中朦朦胧胧。莫卧儿王朝之前的图格鲁克王朝遗迹,若非专程寻找,已经难得一见了。更为久远的历史则生活在口述传说里,只有劈斩繁茂的枝杈、撕裂层累的年轮,才能窥见故事最初的中芯。大树没有枝叶不能生长,失去了树皮会死亡,而没有中芯会腐朽、倒塌。支撑着德里在一次次毁灭后涅槃重生的,是精灵的神魅。

因陀罗补罗湿多陷落了;穆斯林来统治了 600 年又走了;英国人昙花一现地插了一脚进来,如今几乎已被人遗忘。但是湿婆,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神,依然为众生所膜拜;梵文——比当今任何活语言早了千年以上的语言——依然为人所读、所讲。除此之外,苦行僧和隐修僧——《摩诃婆罗多》里两种为人熟知的任务——至今依然活跃,依然遵循古时印度修行之道:舍世出家,云游四海,以寻求觉悟智慧;舍世而求六根清净,大彻大悟。 那些湿淋淋、不修边幅、趺坐河岸边的印度楝树及榕树下的人物,必然就是德里延续至今的命脉所在。

在某些学术语境里,现代性是祛魅的时代。观察世界应以理性与经验的结合为准,传递知识力求严谨、精练、准确、普适。德里显现了世界的另一面。在这里,理解世界的方式是想象、祈祷、触碰和体验,知识在神话故事中代代相传。

作者与贾弗里博士约定,如果第二天举行开斋节庆祝活动,博士就会在早上打电话通知作者。万一取消了呢?博士讲了那个波斯战士要上战场的故事:

一个战士带了把弓,可是没带箭,半路上遇到个朋友,问他为什么没有带任何用来发射的东西。
他朋友问:“那你怎么打仗?”。
他回答:“我会用敌人射过来的箭”。
“可是万一没有射过来的箭呢?”
“那么,”这个弓箭手说,“就不会有战争了”。

贾弗里博士还讲过两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一个涉及纳西尔丁毛拉,如你所知,就是阿凡提;另一个则是盲人摸象(这本来就是从印度佛经传来的故事!)。他的故事多不胜数——就好像中国人使用成语。这些故事不仅仅是一种知识体系、一种语言习惯,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与神、过去与现在、生活与世界同在的生活方式。它与天人合一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它不排斥印度教的自然与痴迷,也不畏惧伊斯兰教的理性与精密。神明、圣人、精灵与山川就在人们身边,隐秘地活跃着。

在尼桑木丁圣陵,作者想要看到苦行僧跳神迷旋转舞,但不愿意向圣人祈求。谁知,晚上忽然有一位苦行僧陷入神迷,接着跳起了舞蹈,不停旋转。同行的人说:“你不应该心存怀疑的。这场神迷旋转舞是为你而跳的,穆因·乌德·丁(圣人)一向都对朝圣者有求必应”。这就是神魅,它在预言中实现自身——只要你愿意相信,世界就如你所知、如你所想。

我不会沉迷于这样的世界,但若午夜梦回,我总愿意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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