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从我来到这里开始说起的话,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
年二十时,我第一次遇到她,我漫步苏州河无意听到她和同伴嬉闹,她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词,直走到她面前问她这曲子,傻小子似的告诉她她的嗓子多动人,她只是笑说“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我呀,只怕连那谢玉英的皮毛都比不上”我不认得什么谢玉英,我只记得她。我问她的名字和住处,她脸上的羞红不知是不是在笑话我,“家?喏,城里大路当头那家秦楼楚馆就是我的家。”
我便常去找她,听她唱“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听她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听她说她家世代在钱塘以捕鱼为生,后来遭了灾不得已沦落,她还说,幸好遇见了我。那时我觉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比不上她蜷在我胸口犯倦时迷蒙又娇羞的模样一般美。
她走的时候身子已经因病消瘦了太多,她曾经唱过“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的嘴已经永远安静下来。后来,听说柳三变也葬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二
年二十时,我与王公子做赌,开骰时六色皆绯,我赢了他爹传下的宅子。
夜里解衣欲睡,忽听窗外骤雨,起身去园里,在听雨轩坐下,雨倾洒得愈发狠起来。阿翠,你莫要怨我,王献臣毕竟为官,你的溺亡在外人看来又蹊跷,我已为你耍了手段赢了这园子来,以后我便伴着你,不再让那浪荡子染指你分毫,本以为能将你赎出王家,如今又能和谁听雨,与谁同坐。你说你喜欢柳树,我记得在前门门前种上两株垂柳,你若能看见便回来与我倾诉,你或许还有话没与我说尽。
三
年二十时,我考入西南联合大学文学院,她是比我低一届的学生。她是个活泼性子,爱哭,爱笑,爱撒娇,爱枕着我的手臂小憩,也曾为了远方传来的战报在我怀里失声痛哭。她到底是个生在乱世的女孩,刚毅坚卓的校训未尝不在她身上刻上印记,毕业时我们去了不同的部队随军当翻译,军情瞬息万变,我们匆忙准备上前线,没有纪念和好好告别的机会,她扯下校服上的扣子送我,说要这样拴住我,待战争结束国家一统之后就要去寻她,不许负她,不然她必像唐朝宰相房玄龄的妻子卢氏一样霸道寸步不让。
我摸着她赠我的纽扣,里面缝着的唱片碎片露了出来,我又想起她。我不敢多想那时候她若是不在长沙,是不是能躲过那场文夕大火,她是个多怕热的姑娘,她终究没见过她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新中国与曾经相比,是如何一番沧海桑田的变化。
四
年二十时,我坐在电脑前,写一段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永远的二十岁的故事。
时间老了岁月,饶过了我,却没有饶过我。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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