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

晚自习时间延长到十点十分。每天在校十五小时。本来以为每天乏力犯困是因为晚上睡得太晚了(我有晚睡强迫症，一点之前不太能定心睡觉)。可是后来发现，即使晚上到家就洗洗睡，第二天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并没有什么压力。没什么。就是累。超负荷。心力交瘁。根本无关睡眠。
当时选理科只是为了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直到我遇到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做班主任。江苏高考的丧心病狂之处在于，语文卷子上的八句默写题，六句来自初高中必背篇目，最后两句是捉摸不透的课外名句。也就是说，我们要熟背几十篇的古文古诗来撞那前六句默写，然后背几百几千句课外名句来撞最后两句，然而考试题目还很有可能超出这几百几千句的范围。应试教育特别擅长教学生花最长的时间去争取最小的利益。就为了那两分，我们要背两个学期。虚无缥缈。并没有方向。
最近学校开始忙省内十一所高校的自主招生。我也把每个学校的招生简章看了一遍。有的学校要求挺高，什么小高考3A1B，奥赛省级奖项，我也是看看就不想了。有的学校面试挺好过关的，但没有我要的软件工程或者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另外，我也不太想考省内的，我心底里还想往外省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总不能考个江苏大学，从家里骑个十几分钟的自行车就到了，那多没意思。可是同学们热情高涨，复印了一沓一沓的资料，盖章签字推荐信，忙得不亦乐乎。选择出国的男闺蜜悠哉悠哉地跟我这样说：“这些高校只择优录取5%，你们班那一个个的哪里都是3A1B啦？他们都在冒险，都在抽奖。你明天去学校让他们歇歇吧。老老实实高考，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这种要求德智体财劳的招生，只适合那种会考试的人。”虽然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但当初我确实也对自招抱有一丝希望。而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命格不好，我总是在完美闪避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的机会。省级作文竞赛错过去了，高中的最后一次计算机奥赛错过去了，全国高校自主招生错过去了。现在看着别人为自招忙得东奔西走的身影，心里也有一点点失落。这次自招不参加，就是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就真的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全部指望高考了。我正坐在一颗以光速前进的小行星上，一起奔赴太阳的方向，能渐渐感受到热核反应产生的巨大的、毁灭性的能量。可是再回头，那片寥远无边的星系团之间，黑暗压抑无声，找不到任何退路。这就是我的归宿。要么湮灭，要么涅磐。
昨晚熬夜看了《狼狈》，讲的是一个全身整容的女孩的故事。那是欲望的化身。想要漂亮是女孩自己的欲望，后来她成了所有人的欲望，大家都想变成她那样。可她的结局并不狼狈，她成了欲望的主宰者，突破整容的副作用带给她的无尽痛苦，她有闪光的王冠和自信的笑容。为什么我们会这么执着呢？我们追着跑了一生的东西，往往会在中途悄悄变了样，因为我们的功利心、虚荣心，让原本美好的事物都消逝了。村上春树说，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终止之时，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是这样的，整容也好，自招也罢，大概出乎本心都是好的。我们总归是不甘心，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样就足够了。
另外，说实在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完善的对家长的教育工作。如果每对夫妻都必须参加一个家长培训班并且通过考核之后才能要孩子的话，我估计都是给计划生育助力了。比如说，这样的一个父亲，能说出“以后你上了大学别想依赖我，我不会掏钱也不会理你的，找你妈去”这样的话，我觉得他就没有为人父的资格。有些人根本没有做家长的准备和觉悟，偏偏上天就要给他一个孩子，他必然是一脸“不关我事啊”的表情，逃之夭夭十多年，再狼狈地夹着尾巴回来，卑贱地向孩子乞求原谅，说自己是有多少苦衷，又不愿意重新担负起责任，仍想自在逍遥地过日子。我跟你讲，我不吃这一套的。很多人的狼狈结局都是自找的。我为今天朝奶奶瞪的那个白眼而道歉，但也是她要我给这样的父亲倒酒的缘故我才恼了的。也不怪我爷爷为这件事跟奶奶发火说她不懂事，爷爷拉扯我这么多年，从幼儿园到高三，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我奶奶从没想过要我给爷爷倒杯酒。而这个所谓的父亲，消失了十多年后忽然又出现，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我想他该受不起我倒的酒。亲儿子总归是母亲最疼的，我根本不能去责备谁。我只能对自己保证，以后自己不会成为这样狗血的家长。
我也想，用一抹阳光去照亮别人的生命，有强大的内心而产生体恤性的温柔。但我心里，总有一块幽暗逼仄的角落，盛满了狼狈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