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

——女孩子的心事啊，蛛丝儿结成的，脆弱微妙的不堪触碰

若说女孩们心事蛛丝般脆弱，我的那一段则是紧紧缚住我的一层厚茧，重塑开来，剥开这层早已与身心紧紧粘连在一起的茧，早已明了会让自己鲜血淋漓，暴露出一个不堪回首的卑微的甚至有些可怜的自己。

那年初一，第一次分座位她恰好坐在了我前面，那时的我还带着刚上初中的好奇与热情，她说好像在小学看见过我，后来得知，我们来自同一小学。这么一个简单易寻不过尔尔的共同点，在看一切都是新鲜的刚刚迈入初中的我们眼中，可谓之缘分。于是，相谈甚欢，相见甚晚。

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偷偷羡慕她的，或许开始于前后左右一起聊天，那些男生拿我开玩笑说我在游泳池里都浮不起来？或许开始于XX愿意帮她去倒垃圾带却不肯帮我？时间太久远亦或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只知道在他们玩笑我浮不起来，在她捂嘴而笑的时候，我也跟着弯弯嘴角，对那个男生笑言“打你的呢”，但在心里会偷偷想着，为什么拿我开玩笑而不是她呢。在XX拒绝帮我时会想，为什么被拒的是我呢。而今想来，不过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可七八年前的我却纠结于心。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自己是在羡慕，只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它让我心绪翻涌，让我煎熬，让我的心越来越沉重。

后来对她渐渐有了些不满。也许开始于我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将刘海梳上去而她却爽了约，在我问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找不到卡子了。也许开始于我们相约去逛街，在我等她的半个小时里越想越生气，终于等到她消息，她说刚出门就快到了的时候，我刻意的将手机关机放进背包，然后去了车站附近的家乐福，心事沉郁的晃荡了两小时，私心的也想让她这般等一等我。第二天她问我的时候，我说我手机没电了，没等来消息，于是自己去南京路了。现在想起来，我惯会将孤单无依的自己掩藏在自己的黑屋子里，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演一段歌舞升平，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了征兆。

她是在我之后也剪得齐刘海，她们说她剪齐刘海显得眼睛很大，于是我在和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将眼睛睁得大一些。年龄渐长，五官愈明显，可私心里却不承认她越来越好看了。

后来在外面混的同班女生找她的茬，在校门口堵着她，想把她拐进另一个无人小路里，那时和我们同行的女生W冲到你前面立马和拐住你的人打了起来，而我那时却迟疑了，只是面上焦急，帮你拉扯了几下。后来想起，心有所愧。我确实希望她遭遇无关痛痒的倒霉，比如被老师批评，被自己有些好感的男生开开玩笑，却不会真心希望她的人生跌入谷底。毕竟那个年纪的女孩，心思虽已是千回百转不可捉摸，到底是身处在单纯年华。

初中毕业后，她说坐在我附近的一个男生向你表白了，我猜来猜去，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刻意避开了坐在身后的他，猜到后来我无人可猜，仍然不言明是他。她说，不对继续猜。我在她视线不及之处将手掌撺起，将指尖狠狠压入掌心，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忽视掉心里莫名的刺痛感，而我面上依旧摆出一副好奇而莫名的神情问她那是谁呢。她说是Q，你说出口的那一刻，尘埃落定，可心竟好似比上一秒好受了些，不再煎熬翻涌只是脑袋有些空白了。我笑着说，啊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他一直都很安静啊。她钩钩嘴角，那只是在你们面前很安静啊，音量在我耳边无限放大，大到我只想双手紧紧捂耳。脑中心中依旧一片空白，是啊，只是在我面前安安静静而已。我敛眸，避开她眼神，不希望自己眼中还来不及压抑的哀伤被看穿，尤其是她。想起之前她偷偷告诉我L拿她的生日当做手机密码，那个拿我开玩笑的聪慧异常的X，如今又是让我有些好感的Q，那一瞬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色。之后，我们依旧逛悠，她依旧兴致勃勃，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的脚步似之前沉重了些。

那天回去之后，我在QQ列表中找到了Q的QQ，鼠标停留在删除那一选项良久，还是没能按下去，木然点开我们的聊天记录，寥寥几字。“你在干嘛”“豌游戏”“啊这样啊”再无其他，与我说话都欠奉的安静的我以为毫无牵念的少年，只是在我面前这样罢了。盯着这三行对话良久，想起我们组留下来做清洁，他分内之事做完后在座位上看书，我特意趴在窗台上假装自己在看窗外风景，将头探出窗外，却将余光中他的一点点身影在心中无限放大，想象着他的余光中或许也有我的一片衣角，偷偷绽出一抹微笑，而后迅速敛容。终究，还是将他拉进黑名单删掉了。尽管他多年后曾有两次申请加我好友，一次在高二，一次在大学前，都被我拒绝了。被我拒之门外的除了他，还有那段晦涩的从未与人道的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在你口中结束了的情愫。至此，再无联络。

彼时高一，看了杂志上的连载《少女病》，追至完结。这篇小说中，竟看到了我与她的身影。她是我少女时代的“季向葵”，美丽而明媚，连上天都会优待，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少女时代中，照见我的卑微与不堪。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一直以来对她的不满与内心的疏离，是因为嫉妒。在初中她语文外语很好，我却在数理化方面下死功夫，很少主动去学语文和外语，初中时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更偏爱数理化，从未深究。上了高中才发现，语文和外语才本应是自己的强项，现在才明白原是自己也不肯看清的嫉妒，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和她一较长短，甚至那时的我有一丝自己也看不穿的恐惧，害怕即使努力于语文外语，依旧不及她。

后来突然发现自己竟下意识的在模仿她的嬉笑怒骂，模仿她让前面的男孩子帮忙拧一下可乐瓶盖，模仿她和男生开玩笑的语气，模仿她不算好看的走路姿态，模仿她笑时用手捂住嘴巴。在坐公交回学校的时候，盯着车窗外将头脑放空，突然想到如果我眼睛再大一点，鼻子再小一点，脸再瘦一点就好了。可下一瞬她的脸就浮现在我眼前，那一刻心跳如雷，有一种小时候做错事被大人抓住的羞耻感，有一种被大浪拍在岸边精疲力竭的无力之感，那一刻才深知对她的嫉妒对她的耿耿于怀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剔除，即便是我将这样的心绪深深埋葬，几年之中刻意回避她的消息，回避她的光芒，仿佛这样就能安慰自己，我并没有差她太远。始终将自己缚在温暖的茧中，不愿意触及外界，只愿在小小的茧中，做一个被温暖着的公主。然而有些情愫依旧在那里顽强生长，日月不息。不管怎样的时时警惕刻意避开，它总会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刻猛然钻入你的脑海，将心口蚕食的微微作疼。

高中唯一一次见她是在假期，同学们相约去看初中班主任。那天我刻意去的迟了一些，也是想到了她一直会在约好的聚会中迟到，不希望自己一直扮演一个等人的侍者角色那样会提醒自己的卑微。那天她依旧迟到，依旧很美，依旧是人群中焦点，在每个老师跟前说说笑笑。我则和三两个女孩子坐在老师办公室的沙发上，在人群之外，她们交谈之中，我依旧将眼角余光紧锁她的身影，而不愿上前，宁愿表现出一种拒绝而风轻云淡的姿态，也不愿意面对可能我上前了也会被忽略的风险。我这样的人，总是在感受到想要的东西可能会被拒绝之前，先摆一摆手，说我不需要，然后别过头去，在人们的视线之外悄悄垂眸叹气。

那天见过老师之后，我们就近找了家餐馆吃中饭，十多个人，分成两桌，我下意识的避开了她落座的那一桌。第二天上学，我问同桌，你有没有什么让你很羡慕很羡慕的女同学？她看入我眼底，问，你有吗？我垂眸，是啊，有一个很羡慕的初中女生。

自此之后，一别几年。高考后的初中聚会我也没有去，一直在默默努力，为在大学不要再默默无闻而努力，为下次聚会能惊艳出场而努力，为能和她平分秋色而努力。那以后，从人人，百度，贴吧上找寻她的消息她的照片，当什么都没搜索出来的时候心里莫名轻松。后来渐渐知道她考到了外省，学了艺术专业，默默关注了她的微博，看看她的评论和照片，而她对我一无所知。

上了大一，开始收拾自己研究搭配，走在人群中也渐渐亮眼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可以和她媲美的资本，于是答应赴约初中聚会，前一天晚上思考着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想着明天要画一画眼线带上散粉，并为终于可以和她平分秋色激动不已。第二天，依旧是拖了一些时刻才到那里的，我也很开心将新的我展示于人前。后来她来了，微微化了化妆，穿着也很随意，虽然带了牙套，仍旧亮眼。忽然有一阵子的挫败，总有那么一个人，你在望其项背的时候默默努力想要追上他，等到你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时候，抬起头发现你仍旧落于后乘，多么残酷。尤其是，她从未把这些看做竞争，启幕落幕的只是我一人，在意的也只有我一人，为之辗转反侧煎熬不已的，仍旧只是我一人而已。那天下午五点钟我就借口家中有事先走了，那时心里很奇怪，好像这样子我就能扳回一局了。

二十岁之后及至今日，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我看不起当初那个怯懦畏缩的卑微的甚至有些可怜的自己。昨天把她约出来叙了叙旧，曾经以为会有的尴尬冷场全然不在，反而是相谈甚欢。有些东西坦然面对，相比于在真正着手之前的纠结煎熬，要容易的多。最难翻越的不是巍巍高山，只在乎人心。我们各自聊着彼此缺席的生活，生活各异，想法却很多殊途同归。她说着我听起来甚是精彩的大学生活，说她的恋爱经历，说她的暗恋者，我但笑不语，或许有些为她高兴，更多的却是与看一则故事一般无二。心泉缓缓而过，带来的不再是嫉妒与折磨，而是一种淡淡的温暖，就像寒冬里阳光照在身上。

如今她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华丽起舞，我坦然接受并全然欣赏。与其说我接受了她，不如说我接受了这样一个很多地方都不完美的自己。以前会在看见别人长处时将自己短处狠狠放大，再将自己鄙视一番，现在发现那时的自己真傻，这世上哪会有处处完美的人呢，这世上哪里有人对你的短处一再注视呢。这个世界里大家都忙于生存忙于己事，哪里会一再的挑剔嘲笑你的不完美呢？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自己，偏偏那个时候的傻丫头还拿着放大镜去一瞧再瞧。

以前以为冰冻三尺寒风呼啸中，看见别人被北风吹走大衣会给自己带来温暖。现在发现，他人或千金裘加身或破短袄蔽体，终究也是别人。好好拥抱自己，才会带来支撑自己走过寒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