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捂着心口佝偻下身躯的时候看到泪滴在浅色衣衫上晕开的印记，终于意识到门口传讯的人说了什么。

  元稹去了。

  自号乐天的白居易忽然想起从前被他视作无痛呻吟的“欲语泪先流”，原来真的存于人间。而他前几十年，自诩风流，大抵并没有真的情到深处。

  直到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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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还一直在空中悬着，刚刚还在挥洒自如的笔，若有万钧，大抵便是“今后无复再吟诗”的沉痛。他先是觉得茫然，脑海中白纸似的空白，再觉得荒诞，想笑两声无稽之谈，开口辩驳两句是何居心，泪夺眶的速度却比这些想法更快些。

  京都五年，元稹是陪他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游的人；朝堂上，元稹知道他连上三书鸣的不是元稹身上莫须有的罪名，是帝王折元稹风骨的冤与屈；居母丧，元稹抠索着家用三寄衣食资，自身捉襟见肘，还常忧他饱暖，是他还不了的“感君心缱绻”；被贬江州，他只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轻轻带过的委屈，元稹替他愁至“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说老来多健忘，到此时，往事却开始一一浮现，清晰的如昨亲历。这大半生，厚厚的一沓《寄元九》昭示着与元稹相关的细微点滴，“念我口中食，分君身上暖”还未作报答，梦中的梁洲还未带着他同游，若再是阴雨不休，对元稹的担忧，是否只能寄向梦中。念至此，肝肠寸断矣。

 

  “你在黄泉之下被泥土虫蚁消磨着一身骨肉，而此后，我也仅仅是暂寄人间而已”

  “微之啊，我的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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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稹从来不是不是世俗规则的标杆，他对会真始乱终弃，又作《莺莺传》称莺莺为妖女，为自己洗白名声；他政治立场不稳定，算不得忠义两全；他攀附权贵高门娶妇，婚后又沉湎声色，拿妻子的嫁妆换酒；他宦海游历时以与各地才女谈情为乐；后人细细剖解出了他的进退不得，尴尬，苟且，鲁迅甚至大骂他落于恶趣，而这些，白居易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但白居易更清楚的是，元稹记录的年少情事组诗不敢与世人展示，只给了白居易看，并在序中写“乐天知吾也，吾不敢不使吾子知。”；元稹会在白居易居丧时，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三寄衣食，生怕白居易冷着饿着；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元稹在重病能中也忧心到“垂死病中惊坐起”

  但白居易更清楚的是，从十五岁在长安与白居易初识起，元稹便没让白居易的一片赤子之心有过半分错付。

  天生一对不是只能形容恋人，或许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感情，它比爱人更宽容，比朋友更亲密。它出离纷繁红尘，无关痴缠风月，你不必时刻端着清风朗月，飘逸出尘，因为我见过所有的你，理解所有的你，接纳所有的你。

  如此，一生得一知己，足矣。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