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心得·人生之道
“吾十有五,而治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认为,这种人生的坐标是有代表性的,但也不是绝对的。其实人生有生理年龄,有心理年龄,有社会年龄,真正有效率的生命是让我们也许在二三十岁,就能够提前感悟到四五十岁的境界。那么“三十而立”立得是什么?“四十不惑”又不惑在何处?“五十知天命”中的天命指的是什么?什么又叫“六十而耳顺”呢?所谓的“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不是就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呢?孔子对人生境界的划分对我们现代人的意义何在?我们真正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吗?
古往今来光阴之叹是我们看到最多的感叹,这种感叹在《论语》里面也不例外,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是大家都熟悉的一句话,这句话很含蓄,但是里面有多少沧桑?也就是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行依旧枕江流。”也就是苍山不老,但是人心中很多悲怆,古往今来川流不息。这就像著名的《春江花月夜》所发出的无端至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就在这样一种天地悠悠,江山有情,这样一种物蓄流转中,每一个人,一个渺小的人,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我们有什么样的人生规划呢?很多时候是苍茫的,有些一旦规划了,就会觉得舍弃了许多,会留下很多遗憾。
就在孔子看着流水惊叹的同时,他又给他自己,给他的学生,给千年万代的后人提出了这样的描述,他说自己“吾十五而治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一个粗略的人生坐标,在这样一个坐标上会有几个阶段所要做的事情会特别特别强调出来。今天我们从头翻阅进去,看一看圣人所描绘的这条人生之道,对我们到底有多大的借鉴价值。其实人的一生不过是从光阴中借来的一段时光,岁月流淌过去,我们自己的这一段生命篆刻成什么模样,成为我们的不朽,成为我们的墓志铭,每个人都有理由去描述他的一种理想,但是一切从社会化进程开始,从一个自然人,转化成有社会规则制约的人,这就是学习的起点。孔子的“十五治于学”这可以说他自己的一个起点,也是他给自己学生的一种要求。孔子自己经常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没有人是生来就了解很多事情的,我不过是对古人所有经历的事情非常感兴趣,而且我能够孜孜以求,一直认真学习而已。所以孔夫子说像我这样的人呢,像我这样有仁义之心的并不缺少,但是像我这样好学习的人很少见。这就是他十五开始上学的心情。
今天我们知道是一个学习性的社会了,关于学习国际上有一个通行的标准说的好,什么样的学习是好的学习?是导致行为改变的学习。其实这颠覆了我们过去的标准,大家过去大家认为导致思维改变就是好的学习。比如说,一个观点、一个理论、哪怕一个道听途说的见闻,“入乎耳,发乎口”可以再去讲给别人,就是一种学习。但在今天只有导致一个人整个价值体系的重塑,行为方式变的更有效率、更便捷、更合乎社会要求,这才是一个好的学习。所以孔子的这种学习要求,早在2000多千年前,他所提出的就是一个简单的标准,“学以致用”。其实我们今天这个信息时代,可学的东西太多了,现在的孩子已经不是十五上学,比五岁早就开始学习了,但是都学了什么呢?有很多孩子能背圆周率,能背很多很多位,有很多孩子在客人面前能背长长的古诗,但是背圆周率对他的这一生真的就有用吗?今天的上学还有多少是孔子所说的那种为己之学能够学以致用,所以在一个信息时代,我们面临的是悲哀是信息的“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也出自《论语》,《论语》其实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有它的度,与其贪多嚼不烂,把自己的脑子复制成一个电脑内存,还不如把有限的知识融会贯通,溶入自己的生命。我们现在可以说,学院的教育它是有一个规范长度的,但是长度是确定的,宽度是不定的,每个人在有限的时光里学到什么,也许孔子这样的一种学与思结合的方式会给我们一个非常好的启发,只有走过这样一段的光阴,这样的一个历练,逐渐逐渐地提升,有所感悟,才能抵达他所说的三十而立。
话音外:“三十而立”是一句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几乎每个年轻人到了而立之年,都会问问自己,我立起来了吗?那么怎样才算立起来了,是否要有车,有房,或者有了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就算立起来了呢?而立之年对于人的一生又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呢?
还有我们来说说三十而立。三十这个年纪,人到了这个时候,人必然表现出一种反弹,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逆反心理。那么走到三十岁,三十应该是人生“合”的阶段,就是觉得既不像十几岁时候觉得一切光明,也不像二十多岁时候觉得一切惨淡。三十岁而立,这种“立”字首先是内在的立,然后才是外在社会坐标给自己的一个符号。从内在的心灵独立来讲,什么样是好的学习?就是把一切学习用于自我,这是中国文化中要求的一种学习方式,人如何达到这样一种融合境界呢?
中国人的学习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我注《六经》,另外一种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方式读的很苦,需要皓首而穷经呢,把头发都读白了,把所有的书读完了,可以去批注了,了解了这一切,但是更高的一种境界叫做《六经》注我,真正好的学习是融会了所有的典籍以后,用来它诠释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三十岁这个年纪,真正在中国古人的文化坐标中,他是一个心灵建立自信的年纪。它不在于很多外在事物形成对立,而形成一种融合和提升,就像泰山上的一幅楹联,“海到尽头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是中国人对于山川的一种感受,它讲的永远不是征服,而是山川对自我的提升,就像大海到了尽头,苍天为岸,没有边界,人生走到山峦的顶峰,并不是一种夸张地说我把高山踩在脚下,而是我自己成为山顶上一座峰峦。其实这就是“六经”注我的一种解读。所以三十而立应该说孔子一直在教学生是一种朴素的、简约的生活方式,很多东西不该操心的就不要操心了,把眼前做好。我们知道,孔子其实他对于神、鬼的东西不大提起的,这就是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学生问到这些事情,他都采取一种回避的态度。曾经有他的学生去问鬼神,(话音外)“老师真的有鬼神吗?那些鬼啊、神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人间的事你还没有做好,所以就不要考虑鬼神的事了。”那么老师淡淡地告诉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间的事你侍奉好了吗?你这种学习还是先朴素一点,从眼前开始,学会人际关系,别去考虑鬼神。后来又问了一个很玄的问题,
(话音外)“老师,人总会死的,那么死人是怎么回事呢?”“生的事你还没有弄明白,开吗又去提到死呢?”
老师又淡淡地告诉他:“未知生,焉知死?”。其实“未知生,焉知死?”这六个字对我们都是一个启发,就是在你初期学习的时候,先把我们生命中能够把握的东西尽可能地学习并且建立,不用超越年龄去考虑那些遥不可及或玄而又玄的东西。只有这样一点一点学起来,到了该立的年龄,才真正可以立起来。所以,所谓“三十而立”我的理解并不是一种外在的社会坐标衡量你已经如何成功,而是内在的心灵标准,衡定你的生命是否开始有一种心灵的内省,并且从容不迫;开始对你做的事情有一种自信和一种坚定。我知道中国很多文人做的事情是不求功利目的的,柳宗元的诗说的好,叫作“独钓寒江雪”,我们想一想,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冬季,我们视野中的那个孤独的蓑立翁,他钓的是什么呢?没有人在冬天能够钓上鱼来,但是他是为了钓雪而去。这就是魏晋人所说,你去访朋问友,可以一夜跨越膳溪,翻山越水到了朋友的门前不敲门就返回了。为什么?我想念这个朋友,我乘兴而来,我到了,尽兴而返。也就是说超乎功利去做一件内心真正认定的事,这大概是一种立的标准,也就是自己认可了,我一生所为有什么样的准则。当这样的准则再流失过去,再走过十年,四十而不惑。
话音外:于丹教授认为,并不是每个人到了四十岁时都能够做到不惑,现代社会充满了变数,四十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压力又非常大,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怎样才能做到内心不惶惑呢?
其实关于惑这个概念,我们在《论语》的不同场合看见过阐述,所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内心怎么样才能真正不惶惑这需要大智慧。从而立到不惑,这是人生最好的光阴,其实我们在三十岁以前是用加法生活的,就是不断地从这个世界上收集他的资格,他的学习经验、财富、情感、名誉这一切都是用加法的,其实物质的东西越多,人是越容易迷惑的。怎么样能到四十不惑呢?这就是三十岁以后就开始要用减法生活,就是不是你心灵真正需要的东西学会舍去。其实我们内心就像一栋新房子,人刚刚搬进去的时候,都想要把所有的家具和装饰摆在里面,当最后这个家摆的像胡同一样时,发现没有地方放自己了,这就被东西奴役了,而且学会减法,就是把那些不想交的朋友舍掉了,不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绝了,甚至不想挣的钱不受那个委屈了,当敢于舍去的时候,人才接近真正不惑的状态。什么叫做不惑?就是人面对很多世界给你的不公正啊、打击啊、缺憾啊、不再孜孜以求追问为什么不公平,而是在这样一个坐标上迅速建立自己应有的位置。现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有这样一句话:“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之道其实极尽高明之后,也就是中国古人所说的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真正有过极度的璀璨,在你二十的时候,三十岁的时候,曾经奋发扬厉过,那么走过“不惑”的时候才表现为这样一种淡定而从容。其实人在三四十岁的时候,刚好是要用在为社会所用的时候,那么再接下来走到五十岁,有一个意味深长的词叫做知天命。
话音外:孔子所说的知天命指的是什么?是人们常说命运、命运,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难道孔子认为到了五十岁就应该听天由命吗?于丹教授认为,五十而知天命决不是听天由命的意思,那么孔子所说的天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是天命呢?孔子自己确实曾经说过,他说人生走到一定的时候,走到你自己求学、学习到了一定时候这么一个境界上,人是应该“下学而上达”,也就是说要能够了解什么是自己的天命。刚才我们已经说到了,在孔子的经典思想里面,一向是不主张谈“怪力而乱神”的,那么他又是怎样看待天命的呢?“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之天乎。”他说我从来不怨天、不尤人,即不抱怨说天命让我就这样了,也不向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说是别人导致我这样了,我要学习的是达到上达,达到通天的道理,这里“知我者之天乎”是指天地大道的规则,让自己如何能够合乎大道。其实“不怨天、不尤人”是我们今天常说的话,就这样区区六个字容易吗?一个人如果做到这样的话,那就是硬生生的把很多你可以宣泄出去的抱怨、苛责都压在了自己的心里,如果你不再向他人推卸责任的时候,就意味着给自己少了很多开脱的理由,那么孔子说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呢?就是一个人内心的完善,自我的解读,合乎大道的追求,比你在社会上跟对别人的要求、对别人的苛责都要重要的多。孔子说:“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只有小人才会在人际纠纷中不断地蜚短流长,只有小人总在琢磨说别人如何不利自己,而君子宁可在自己内心建立一个大道之约,所以这种大道就是他所说是“天命”。不见得要去做很多很多的技巧,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为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在这里说了“知命、知礼、知言”三个境界,其实人生的成长是倒着的,我们都是最先知道的是“知言”在与人言和读书中了解这个社会,这能够做到知人,知道他人怎么样。但是知人不能够担保你不尤人,你也会抱怨别人,因为每个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长短之间就会出现磕磕碰碰。再下一个层次就是“知礼”,知礼之后,人就可以做到“立”了,也就是说人自我建立了,这种抱怨会少的多;更高的一个层次是“知命”,这个知命就是孔子所说的,作为君子建立了一个自循环的系统,他内心有一种淡定的力量去对抗外界,这就是知命。
所以五十才能够知天命,也就是到这个时候,基本上可以做到“不怨天、不尤人了”,达到孔子的这种境界,这是一种内心的定力。其实在庄子《逍遥游》中,也有这样的一个表述,《逍遥游》中说,做到“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这就够了。什么意思呢?“举世而誉之”全世界都在夸你的时候,在劝你的时候,让你往前走一步的时候,而不加劝,这个劝是劝勉的劝,就是自己再多走一步,在别人的鼓励和纵容下再多做一点,他说我不会。“举世而非之”就是全世界都在苛责你、都在非难你、都在说你做错了的时候,内心可以保持不沮丧,不加沮,这样才叫做订户内外之分。
其实走到天命的时候,就会让我们想到金庸在武侠小说中写到独孤求败的境界。也就是说在中国的武侠小说的表述中,经常我们会可以看到,一个少侠,初出道时,用的是一口天下无双,锋利无比的青风宝剑,在这个时候,所有那种萧萧剑气,那种张扬的光彩,就是一个人的绚烂之极。等到他武艺精进,人到三十来岁,真正安生立命,成为一个门派,一个掌门人,或者江湖上一个有名的侠客的时候,这个人可能用一口不开刃的钝剑,因为锋利现在来说对他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内功开始变的成宏雄厚。等到这个人四十来岁,已经成为威震江湖的一个大侠,他已经超越了一个一个的流派,而成为一种道义的化身的时候,这人可能只用一根木棍,也就说金属那种锋利、那种质地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有这样一个外在的东西就可以了。而等到他真正走到至高的境界,什么是独孤求败的境界,但求一败而不得,因为这个时候人手中是没有兵器的,这个时候十八般武艺全都物化了,也就是说他双手一出可能就能啸出剑气,双全一抡可能就能成为铜锤,所有的武艺全都在这个人的内心里,全在他的肢体上,所以敌人为什么不能接这种招,不能破解呢?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溶入了多少武艺,所以融会贯通的境界一直是中国文化崇尚的最高境界。所谓知天命其实就是把人间百态,人间学习的道理,最后达到了一个溶入的提升。达到这个境界以后,孔子说,六十而耳顺。
我曾经看到这样一个故事,说在有一座佛寺里,那么供着一个花岗岩雕刻的非常精致的佛像,每天有很多人到这里的膜拜,但是通往这座佛像的台阶是跟它采自同样一块山石的很多花岗岩,终于有一天,这些台阶变的不服气了,他们对那个佛像提出抗议,说你看我们本是兄弟,我们来自同一个山体,凭什么人们都踩着我去膜拜你?你有什么了不起啊?那个佛像就淡淡地对这些台阶们说了一句话,因为你们只经过了四刀就走上今天的这个岗位,而我是千刀万剐终于成佛。
孔子所说的这样一个人生历程的描述,也许对我们今天来讲也是不同里程碑上的一面镜子,照一照自己的心灵,是否已经立起来了,是否少了一些凝思,是否已经通了天地大道,是否已经包容悲悯去体谅他人,是否终于做到从心所欲。仅仅有这种关照还不够,因为人生苦短,在这样一个加速度的社会里让我们都等到七十年太晚了。其实人生有生理年龄,有心理年龄,有社会年龄,我们是有着多纬度的年龄,真正有效率的生命是让我们也许在二十岁,也许在三十岁,能够提前感悟到四十岁、五十岁的境界,也许当我们四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随心所欲那样的镇定从容了。今天的社会给大家的压力太大了,但是一个人有效的建立内心价值系统,才能把这种压力变成一种生命反张力。
《论语》,学习经典,所有古圣先贤的经验,最终只有一个真谛,就是使我们的生命,在这些智慧光芒照耀下,提升效率,缩短历程,让我们建立一个君子仁爱情怀,能够符合社会道义标准,不论是对于自己的心,还对于是社会的岗位,都作出来无愧的交代,让我们越早提前实现那种最高的人生境界越好。我讲圣贤的意义就在于千古之前以他简约的语言显出人生大道,看待后世子孙,或蒙昧的、或自觉的、或痛楚的、或欢欣的,一一去实现,建立起来自己的效率,正和起来一个民族的灵魂,让我们那种古典的精神力量,在现代的规则下,圆润的融合成为一种有效的成分,然后让我们每一个人真正建立起来有用的人生,大概这就是《论语》给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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