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栗子
编辑 | 野梨
一趟旅行就可以看出两个人适不适合在一起。我是相信这句话的。选择队友,往往是一场冒险。当我不愿意冒险的时候,就一个人出发。
而当你问我八月要不要一起去濑户内海,我说了想要。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也喜欢独自旅行,只是这次想找人一起,结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应该能忍受吧”。而濑户内海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啊。不知为什么,我愣是没有把这段行程要和什么人去透露给任何闺蜜,心里有种要出大事的预感。
六年没错过算是捡到宝了
在此之前,我们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做了六年朋友。
我们不是认识一面之后社交网络上的点赞之交,也不是几年没联系突然又冒出来套近乎的存在,而是真真切切保持联络的朋友。我们放肆地说话,哪怕平时分隔甚远也会每几个月见一次面,约饭、看展、看电影。“能做的我们几乎都做了。”整整六年。
当然我们都这么以为,以为不必打破这不远不近的关系,让每一天都像地球自转一样规律。不想规律是死的,人心倒是肉做的。毕竟旅行这件事微妙得很——它不用来检验规律,却用来考察人心。
我们这样安排宝贵的时间:大阪两天两夜,其中一天去往神户,看神户港的花火大会。第三天去濑户内海,在岛与岛之间,再漂泊五天四夜。
“买不买浴衣哦?”你问过我好几次。而我这个拖延症患者,直到花火大会当天,才被你领着去大阪的商场,挑选全套。我们在浴衣柜台耗了半天,选花色,配衣带鞋袜,试穿。
“那一会谁帮你穿啊?”
“你啊。”
于是你老老实实地向卖浴衣的大妈学了大半个小时:衣襟怎么向上提,内衬腰带怎么系,小夹子夹哪里,下摆怎么弄平整,最难的是腰带的蝴蝶结怎么折——大妈说,“这个特别简单哦。”谁知接下来她在我身上示范的时候,自己都给绕晕了。
“快点快点,赶紧吃完午饭去换衣服,不然我就忘了。”
在你的催促中,我们回到酒店,好一番折腾。你一直流汗、流汗。最难的蝴蝶结系了又拆、拆了又系。你总不满意。最后为了把它以比较好的姿态固定在我背上,你灵机一动,用邦迪把它黏住了。
“好了。没办法,我尽力了。”
手打的蝴蝶结神户港很开阔。人流向港边汇入,路边的大叔像迪士尼的引导员一样,元气十足地挥舞着手中红色的指挥棒。满街都是穿浴衣的小姐姐,但我俩眼里没有她们,只有蝴蝶结。“样子特别好的,一看就是假的。”“这个手工打的不错。”“还有这种系法!感觉更简单些。”
我们坐在摊开的报纸上,吃着小饼干和小面包。我没有从你的脸上读出你的心情——应该是高兴吧?抑或我没好意思老是扭头看你。
火药玩家蔡国强说过,“我喜欢的不是烟花,而是爆炸。”
神户港的烟花在海面上爆炸,金色的星星在心里,坠落。
还好我们首先独立
终于来到濑户内。海,承载了那么多。颠簸、好奇、走失、探索、交换、埋葬、重生……它陪伴着我不平静的生活,它让我强烈地渴望着。
这片海洋,喜欢纯色。穿行在岛屿之间的船只,身上有大红色块;黄色的船票;白色的海鸟——一切都纯粹得耀眼。当这些颜色狠狠地撞在天与海一样澄澈的蓝色上,画家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濑户内海上有一座小岛,叫丰岛。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在岛上建了一间小木屋,日语里它叫“心脏音博物馆”。顾名思义,参观者可以在那里听到被放大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博物馆坐落在丰岛最偏远的角落,让人耗尽力气,骑车到岛屿的尽头。小木屋里有一个黑暗的隔间——一段黑色长廊。走廊侧壁上,挂着千万个黑色塑料片,透过它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盏灯,连结着一个人的心跳,在黑暗中,随着心跳的律动一闪一闪。时而猛烈,时而虚弱,时而平稳。每个人只有一分钟,还没等反应过来,这里就属于另一个人的世界了。
我感到,这心跳声,这灯光,都在撞击着我的心。如果不是被放大至此,谁能知道生命竟可以如此强大,强大到发光;如此鲜活,鲜活到把我完整地包围。
我与你在光影中停留,看不大清彼此。我们默默无言,思索着各自,并没有交流。
从长廊里出来,像从世纪之前穿越到现在。我们在门口的屏幕前站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有编号,国籍,心跳的收录地点,收录日期,和跳动的曲线。这会刚好轮到一个瑞典人,你说,“这个人的心率很平稳嘛,我喜欢。”
谁愿意穿山越海来听一个陌生人的心跳?能够被心跳的力量感动的人。那一定是一个独立而坚强的存在。比如我,比如你。
也许是这几天,比以往六年,更猛烈地让我们认识到了彼此身上最美妙的品质,某种神秘的纽带才把我们的心拉得越来越近。直到一个戏剧而有突破性的时间节点倏忽而至,我们第一次牵手。
那是从便利店买完东西出来,我问会不会太重,帮你拎一点。你说那你拎我好了。我顺势就把你的手臂提起来,拎着呢。两人大笑,你的手提上来,轻轻握住我的手。
你就这样牵着我的手,走过海岸,走过三三两两夜跑的人。
我感觉,我是在向命运的一个中点走去。海中央,有一艘挂起霓虹灯的彩船,像是挂起风帆。航路漫漫,船内也许有庆贺人生的过客。远处的灯塔闪着红光,我幻想香槟打开的声音,我像极了盖茨比。
我们都明白,从朋友到情人,是一种质变。还好我们首先是独立的人。独立,是各自有灵魂的寄托,再拼凑出一个更加丰盛完满的灵魂。
我们把旅行当成日子过
我们是异地。明明知道情侣要比朋友难当,也清楚前路太多不定数,“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你说情侣之间通常有四种表达爱意的方式:身体接触、互赠礼物、一起去做有意义的事、为对方付出。你问我更倾向于哪两种。
“身体接触和一起去做有意义的事。”
“这是异地恋最大的挑战啊。”我们只能把短暂的旅行当日子过。
你给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旅行,定了一间酒店式公寓。这套房间,有大客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个大的洗手间,最重要的是,还有个厨房。你说要像过生活的样子,所以要给我做早餐。
“不如给我煮碗面。”
“要吃面哦。”你带着一点嫌弃和喜欢,勉强答应了我的小请求。
到了一看,公寓的厨房里除了冰箱灶台这些硬件,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再跟前台说,签了用气协议,才送上锅碗瓢盆来。我俩一看这锅,都笑了。并不是想象中煮面的小锅,却是炒菜的一大口平底锅,也没有盖子。送锅的小哥哥抱歉地解释,原本有两个小锅,今天都被客人借走了。
这锅真的能煮面?两个人琢磨了一大圈,觉得锅底够深,无非是多放点水。行吧,将就下,生活不一定要特别圆满,还是有烟火气儿比较重要。两人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就去逛超市选购食材了。
货架上太多稀奇古怪的面条,分国别的中日韩,分形状的宽窄圆扁,分味道的素面、荞麦、鸡蛋,当然还分价格高低,份量多少……每次一进超市,我都是那个做“排除法”的担当,负责说“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然后把做选择的戏份丢给你,让你决定到底要哪个。有点像军师和司令。
选完面条想起公寓并不提供调料,看来还得买点盐。进口超市盐的选择很少,倒是你发现了味增调料。“感觉用味增汤下面也是可行的?”好像是个意料之外、听起来却更好吃的做法呢。我们选了一会,决定买蔬菜和海带味增汤包。
第二天,我醒来写字,你先起床给我煮面。厨房同样没有勺子,为了防止不好捞,你用大锅子煮面,再在碗里用开水泡味增汤。想不到有一天要这样操作,但环境艰难终归能靠智慧克服。看到成品我惊喜不已,因为就是很好吃的样子呀!
我突然看到你选房子时的用心良苦。
“うまい!”
而我愈发觉得这样的生活安逸得像老夫老妻。安逸中夹杂着爱情刚开始的热烈,就像在家里吃完你煮的面,我们还要出去吃冰激凌。
用食物做譬喻总是很恰当。你生在夏天,是一个夏天体质的人,流汗,蒸发,在冬天穿短裤,最喜欢吃冰激凌。冰激凌的冰和你一起流汗,蒸发,留下甜蜜和嚼劲,或者在消失之前留下一个漂亮的合影。
我本不喜欢太甜的食物,但被你带坏。松山城外的橘子冰激凌像是一个优雅的妥协,因为橘子肉里裹着陈皮,甜蜜中带一丝丝苦涩,或许是天作之合,连咽一下口水都有留恋。
除了冰激凌,夏天属性的你还喜欢喝绿豆汤。每次视频都见你捧着一大碗绿豆汤。可能是少数几样你擅长做的食物,当然也列进了我们的厨房清单。那口没有盖子的炒菜大锅给煮汤带来了很大麻烦。理论上,把豆子放进水里煮就行了,但锅里水都快烧干了,豆子还是不开。加水再煮,笑得像傻子一样的,等待,等待。
“下次把豆子泡发了再煮吧。”结果第二天你泡了豆子却忘了煮,让它们在杯子里豆山豆海地待了一天一夜。我们回家的时候争相跑去厨房看望,“还好还好,没有发芽,也没有溢出来。”
恋爱让人智商急剧下降,有时候却感到,这分明是天才一样超有想象力的生活。
尾声
所以爱情最像海洋。
它宽广,沉静,包容。它展开胸怀,让另一个人在它心里畅泳。风平浪静的时候,它能倒映出一轮月亮,连黑夜也闪闪发光。时常也有小波澜,那是心动的感觉,只要一丝风便会摇曳,晃着晃着,就如婴儿般睡着了。惊涛骇浪,是海洋发怒了,是彼此的争吵,把鼓满帆的船推到最高。可是风会停啊,浪会熄灭,这一只小船又回到海平面,朝着下一个指路的灯塔,缓缓漂流。
这种表面的孤单,实质与你到世界尽头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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