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远处,一个瘸腿的男人一拐一拐走过来,爸爸为了避开他,又将车门关上了。车灯熄灭后,外面的冷气粘在身上怎么也去不掉
“那不是三儿吗,以前住在咱们家楼下”
“他为什么一瘸一拐的” 我回头问妈妈。
“股骨头坏死”
“他要去哪”
“去给食堂做饭”
我打开车门,小镇笼在一片夜色下,看不出是什么景态,但是我知道。
我沿着熟悉的街道买糖葫芦,只有五块钱纸票,想买两根,刚要拿出手机补上,里面一声清脆的“找钱“,让我愣了一下。 对,这里是小镇,最大的糖葫芦,也是两元一根。女人衣服的褴褛与狭窄的街道互相映衬,让我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抬头就可以看见爸爸工作的单位,是冬天的原因吗,那栋在我小学眼里很气派的办公楼,冷冷清清的,楼前十多米高的两株木芙蓉也是光秃秃的。
斜着望去,是小镇最大的广场。广场后面的楼是以前的体育馆和图书馆,我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打乒乓球的场景,还有第一次去图书馆,拿了二十块钱押金,我看到一本陈旧的《茶花女》,封面有精致的图画,想去伸手够那本。又看到一本聊斋志异,正是电视上热播的剧,只能借一本,我陷入了两难。那时我的年龄,对牛鬼蛇神的兴趣要比事态人情大了太多。抱着一本半白话的聊斋志异兴冲冲走回家。那时字也认不全,爸爸给我翻译古文,我惊讶的发现和电视剧里的聊斋是完全不同的。
等我想去还书,妈妈说图书馆早就倒闭半年多了。
走到广场上,刨冰和刷土豆,还有炸串的摊位竟然还在,它们和我的学龄一般大。刨冰的男人病了后,换成了女人。就在前几天,爸爸说他死了。
死了,就也是没了。这并不奇怪,一直有些人慢慢消失,那个总是在大街上闲逛的“大亨”,总是到垃圾堆里翻东西,捡别人丢掉的烟头过瘾,有时路过大桥,他在桥下的垃圾堆里乐呵呵的烤着一只死耗子,偶尔心情好,还会唱歌和喊数字。有人能说出他是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他是谁。从窗户探出头,听他在大街上放恣的发疯骂人,曾是我们这群孩子很大的乐趣。但我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就彻底消失了……还有没有腿的“地委”去年因为高血压静静的死在了家里,长着一米八多大个子的照相女人家的傻儿子,只会吐唾沫和喊妈,他是五岁烧傻的,他妈妈以前很受欢迎,在数码相机还不普及的时候,别人都找她照相,洗胶卷。后来她们都消失了。
从我记事起,我觉得小镇就是整个世界,小镇上的人和事物就是这个世界所有的关系总和。 后来这种新奇感一直持续到小学。
我四岁第一次看到猴子,是在童乐园里。那时候,我觉得童乐园好大,有转转车,悠悠车,有猴子,还有小桥流水亭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猴子就是我姑父在附近乡镇的山上抓来的,修建这座乐园的那一任镇长,是爷爷的好朋友。 小镇很小,人物关系也很简单。
当然,游乐园也早就不见了,先是改成了泳池,又改成了广场舞场所,连以前的桥和墙都拆了。如今再一眼望去,只是一片大一点的水泥地。
再往那边走,更是“陌生“. 那边是我以前通向小学学校的必经之路,是分三条并排的路的。走了六年,哪条路上的人家卖小食品,哪条路卖贺卡,哪条路卖盒饭,我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我不可能再走过去了。 并排的三条路的那个地方,土房子全被扒掉,建成了两个新的小区,人们已经全住上了楼房。那个地方不再是并排的胡同式土路,而是小区。
我的学校呢?也已经搬到了另一个镇子上的角落,那些老师早就不是那些老师,有条件的全都拖关系调到了市里,没条件的女老师也嫁去了其他乡镇,谁会在这里耗青春呢。
我也要走了。
前两天爸爸说,我们住的房子要拆了,明年暑假就要搬离这里。我很诧异,在我的印象里,这栋楼在刚住进来时是刚刚盖好的崭新的,它就一直是崭新的。一回想,从六岁来到镇子上,今年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它确实老了。
当我以为时间过得很慢的时候,也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东西都离我而去或是改变的时候,一用年龄丈量一下,才发现光阴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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