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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黑石，是在一个荒凉的赌场。他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吸着烟，只是眼神迷离地盯着人群。他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我略微大上那么两三岁，可是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整个赌场里面的人所没有的——一种脱离庸俗的奇特感。
或许正是这个脱俗的奇特感促使我向前和他谈话。那次见面让我记忆犹新，但是时间隔了太久，以至于我都不记得和他交谈了什么。对于黑石这个人，你只能用一种神秘感来形容。你看不出他的眼神在想什么，只是从他黑色的皮夹克和漫无目的的眼睛中感受到一股寂寞感。
是的，寂寞感。他甚至算不上天才的那般孤独感，只是，一种单纯的寂寞感。
2
黑石和我一样，又和我不太一样。我算是个失意落魄的年轻人，但是你从他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那种失意的气魄。我并不算得上是个有钱人，在这座闪烁着霓虹灯的城市。但是黑石则不同，你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王者之气，仿佛他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一样。而我完全不是，我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这就注定了我的身上没有那种霸气。若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灵感，或许也只是和黑石这种人交谈而得来的气势罢了。
我收入靠股票，大学毕业后无所事事，做起了股票的行当。但是这一行当并没有让我赚大发，在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凭借着略微过人的脑力，才勉强赚一点微薄的钱。至于去赌场夜店，那仅仅是小钱娱乐。黑石也是和我同样的人。但是我们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我们从来都不谈论有关股票的事情。因为谈论也没有用。这是我们能成为好朋友的重要因素之一。黑石比我聪明，但我也绝不是蠢货。
3
黑石完全不告诉我他有多少钱。我只看过他的一个小账户，上面的数字让我目瞪口呆。然而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万块钱和一亿是一样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的家伙。可是对于他来说好像真的一样。他一点也不关心钱的问题，仿佛钱这种东西只是一种玩具，一组数字。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也没有渴望，也没有恐惧。他仅仅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玩着数字游戏。
我知道他有很多钱。但是他节俭得惊人，不是说他这个人刻意节俭，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购买东西的欲望。他的欲望惊人地低下，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性欲也如此低下。他有一部用了八年的iphone4。用了八年都没换，手机里也只是简单的电话短信功能。我看过他的房间，桌子上只有一台电脑，里面只有股票软件。我问他你不打游戏之类的吗，他竟然回答说没有兴趣。他的衣服永远只有三套——三套不同颜色的皮夹克。他的房间里甚至没有洗衣机，他说直接泡在水里手洗方便，实在旧了就扔掉再买一套。他每天的成交量在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数字，然而他的衣服一套三十块。
这回我完全搞不懂这个人了。他身上的那种奇特的无物欲让我联想起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4
对于黑石这个人来说，世间的一切似乎仅仅是表象。而他做股票这种行为正是为了寻找什么。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是为了赚钱而做交易的人。他甚至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因为他说根本不需要房子，租就够方便的了。他只开一辆低调的银色桑塔纳。还是他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毫不犹豫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他准备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随手抛掉。所以更不需要房子这种虚伪的东西了。似乎对他来说，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好像去死都是一件随时可以去做的事情。
他的房间里面贴着一句话。是一幅书法作品，挂在墙上。上面写着“金钱不过是人生的装饰，热血的三流也是上等。”这是他房间里唯一的艺术品。他说他很喜欢这句话，自己写了一幅书法，裱了起来挂在墙上。
“活着，就是行动，”他说：“若是没有行动，只能说是心脏和肺在工作而已，根本不能算是活着。”
然而有太多人因为金钱这种虚伪的装饰品而活着。曾经我也是。
他没有结过婚，甚至没有恋人。或许仅仅是缺乏世俗男人的那种庸俗的气质让他和女人无缘。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你也只能感叹——找不出什么女人和他相配了。
5
我唯一向他讨教过的关于股市的秘密是什么，就如同世间人人苦苦寻找的圣杯。
“你想要知道海贼王的宝藏吗？”他只是点上一支烟，脸上浮现出一种邪魅的笑。这种表情我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是一种真正的王者之气。“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海贼王的宝藏的话，那就是整体。”“整体？”“是的，一只股票涨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奇特因素在作用，而是因为整体市场都在涨。”虽然他这句话似乎和没说没两样，但是一下子揭露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这个世界是一个整体。我大笑了几声，就像在找到海贼王的宝藏箱子后发现里面藏着的也不过是一张开玩笑似的小孩子画的藏宝图。
他给我看他的自选股，里面的股票不超过十只，我很惊叹他居然这么朴素。然而他只是说朴素就是真理。“但是你已经很早之前就买了股票啊，如果我去入场的话会不会太晚了？”“人和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昨天和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句话，随后他补充道“持有就是买入，过去和未来没有什么不同，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正如一万和一亿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
黑石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持有着普普通通的股票，每天也只是吃着普通的饭，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想归根结底的原因是他并不是个富二代。可以见得他出身贫寒，和我出身小康不同。他身上的落寞之气都源于此，他从来都不提他的家人，甚至他有没有家人都还不知道。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发现了海贼王几十亿的宝藏。他有着平凡的人梦寐以求的资产，然而每天只是吃着普通的餐馆，买着普通的衣服。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逛地下超市。
6
黑石从来都不会被股市打败，正如股市从来都不会被自身打败一样。但是有一件事他从来都是失败，那就是女人。他从来都不会讨女人欢心，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麻烦了。假如世界上找得到一个女人愿意和他谈论股票，那么就可以皆大欢喜，然而他身边的女人都不愿意谈论这些，她们都是谈论一些明星呀，韩剧呀之类的。我知道他的落寞。
然而他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情趣，打个比方，他也经常混学校食堂，然后和女生讲话。虽然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总比只和我讲话要强。要是遇上谈不来的女生，他简单说几句话后就再也不肯开口，快速吃完饭走人。要是遇上聊得来的女生，他就陪她多聊一会儿。他从来只是吃饭聊天，也不加微信QQ，因为他没有这种东西。联系他只能用电话，而且他手机经常是关机的。
我隐约和他对话之中知道他在几年前有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他在夜店吵嘴认识的。她是某上市公司老板的独生女，简直和他是一模一样的一对。两人都邋遢，都帅气，都有钱，然而却互相看不惯对方，然而这就是所谓的一拍即合，简直没有比她更配他的女人了。他喜欢飙车，她喜欢飙摩托。以前他有过一部限量版的法拉利，她的则是限量版的本田。他和和她比赛了五十次，每次打赌一百万，然而却输了四十九次。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在一天半夜里飚摩托时速三百五十，撞上路边一辆违规停车的凯美瑞，全部四分五裂。
7
她死后，他一个人跑去国外生活了两年。生命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刻在骨子里面的寂寞。他还活着，然而死者永远十八。他的手机铃声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有时候看他的手机响了，他也不接，只是默默地听完整首曲子。
“自那以后，性格全变了。”他说。
我知道他因为那件事精神一度崩溃，靠吸毒勉强维持状态，现在戒了。他说选了一种毒性最小的冰毒。不过后遗症就是经常半夜睡不着觉，性欲也没有了。因为这件事我经常嘲笑他。
他有很多钱，却从来不怎么花钱，一年也就花几万。而且他根本就不借给别人钱，包括我。他觉得真是只是数据。他甚至遗嘱都委托律师写好了，要是出意外死亡，全部给他在国外的一个外甥女，第二继承人是一个远亲的表妹。他也几乎不做慈善。
“那种事情是没有用的，”他说:“生物来源都是同一个源头，然后演变出来的有些品种注定会死，有些品种注定会留下来。这是进化论。”
然而和他逛街时经常看见他拿一个钢镚给路边的乞丐。“人和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是人有同情心，这是弱点。”说着，他大笑了起来。
这人其实并没有那么沉闷，有时候简直有点孩子气。真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有精神分裂。有时候想起他，莫名觉得好笑。
8
某个晴朗的早晨，我去拜访他。结果看见房东在打扫房间。“他去了哪？”“噢，那个怪人啊？他前两天告诉我要走，算清了房租昨天就走了。”我拨了他的电话，无人应答。我一个人开车去往海边，直到夕阳将一切染成橙色。
再也无需前思后想，一切皆然已为过往。音响里面不断地唱出这句话。
就这样过了两年，世事变迁。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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