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

公元223年，我去到京城觐见，回来的时候途径洛水河。老人们传说这里有一位叫做宓妃水神。

曾经听说楚王在梦中遇见美丽的女神瑶姬，瑶姬是炎帝的小女儿，还未到出嫁的年纪便夭亡了，于是炎帝把她封为巫山的孕育之神，她的精魄化为香草，结出的果实为灵芝。

神女辞别的的时候，曾经对楚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楚王旦朝视之，如其言，故为神女立庙，号曰“朝云”。

传说的美丽，也在于这样的结局，仙缘虽只有一面，但神女并没有消失，她的情意化为云、为雨，朝朝暮暮，徘徊缥缈，绵绵而无尽期。

如今想起宋玉所记述的巫山云雨之事，有感而发，写下了我的经历：

我从京都洛阳出发，向东回归封地鄄城，离开龙门山，越过轘辕，经过通谷，登上景山。这时落日已经西坠，车困马乏。于是就在长满杜蘅草的岸边停下车架，车夫在生着芝草的地里喂马。而我则漫步在山南的林中，极目远望水波浩渺的洛河。

在不知不觉间精神恍惚，思绪飘散。低头时还没有看见什么，一抬头，却发现了异常的景象，只见一个绝妙佳人，站在山岩的旁边。我激动的拉着身边的车夫对他说：“你看见那个美人了吗？那是怎么样的美人啊，竟如此漂亮！”

车夫回答说：“臣听说司掌洛河的水神名字叫宓妃，君王所看见的，难道就是她！她长的什么模样呢，可以说与臣听听吗？”

我告诉他说：她的身姿，飘忽摇曳像惊飞的鸿雁，蜿蜒曲折似游动的蛟龙。容光焕发如秋日下的菊花，体态丰茂如春风中的松树。她时隐时现像轻云遮住了月，浮动飘忽似回风旋舞的雪。远远看去，洁白明亮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走进细瞧，鲜丽靓丽如绿波间绽开的新荷。

她身段适中，高度恰好，两肩瘦削下垂，腰肢线条圆美，秀美的颈项露出白皙的皮肤。既不涂脂，也不抹粉，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润，牙齿洁白，一双眼睛闪亮而灵动，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她姿态优雅妩媚，举止温文娴静，情态柔美和顺，言辞得体可人。

洛神衣着亮丽举世罕有，风骨体貌就好似画中人物一般美艳。她身披明丽的罗衣，带着精美的佩玉。头戴金银翡翠首饰，周身缀着闪亮的明珠。她脚上穿着绣有花纹的远游鞋，拖着薄雾般的裙裾，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在山边徘徊倘佯。

忽然又飘然轻举，一遍游走一遍嬉戏，左边有悬挂牛尾饰物的旗杆可以倚靠，右面有桂木做成的华美旗帜可以庇荫，在河滩上伸出素手，采摘水流边的黑色芝草。

我喜欢上她的恬静美好，怦然的心动让我不安。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去说媒，只能借助眼波来传递情感。但愿我真诚的心意能先于别人被感知，我解下玉佩向她发出邀请。

感叹美丽的人儿实在美好，既懂得礼仪又善于言谈，她举着琼玉向我作出答复，并指着深深的水流作为期待。我怀着真挚的诚心，又担忧被这位神女欺骗。

想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交甫解佩，神女弄珠。心中不觉惆怅、犹豫、迟疑，收起和悦的样子，用礼仪来约束自己。

这时洛神深受感动，流连徘徊，身上放出的光彩忽聚忽散，忽明忽暗。她像仙鹤耸起轻盈的躯体，如好像要起飞一样；又踏入长满香椒的小道，走过杜蘅草丛而使芳气流动。忽然又怅然长吟以表示深沉的思慕，声音哀惋而悠长。

于是山水中的精灵纷纷而来，呼朋引伴，有的戏嬉于清澈的水流，有的飞翔于奇特的水中石地，有的在采集明珠，有的在弯腰拾取翠鸟的羽毛。

洛神旁边跟着娥皇、女英两位湘江水神，手挽汉水神女，为瓠瓜星无偶而叹息，为牵牛星独处而哀咏。时而扬起随风飘动的上衣，用长袖遮住刺目的阳光远远望去，久久伫立；时而又身体轻捷如飞起的水鸟，飘忽游移无定。

她在水波上细步行走，溅起的水沫附在罗袜上如同尘埃。她脚步没有规律，忐忑不安；进退两难，像是要远去又像是要靠近。她双目流转光亮，神彩照人，话未出口，却已气香如兰扑鼻而至。她的体貌婀娜多姿，让我看了茶不思、饭不想。

在这时屏翳收敛了晚风，川后止息了波涛，冯夷击响了神鼓，女娲发出清泠的歌声。飞鱼腾空警卫着洛神的车乘，众神随着叮当作响的玉鸾一齐离去。

六龙齐头并进，驾着云车从容前行。鲸鲵腾跃在车驾两旁，水禽绕翔护卫。车乘走过北面的沙洲，越过南面的山冈，洛神转动白洁的脖颈，回过清秀的眉目，朱唇微启，缓缓地陈诉着往来交接的要注意的地方。

只怨恨人神有别，虽然两情相悦却无法如愿以偿。说着忍不住举起衣袖掩面而泣，止不住泪水涟涟沾湿了衣襟，哀叹欢乐的相会就此永绝，如今一别两地，不曾以细微的柔情来表达爱慕之心，只能赠以明珰作为永久的纪念。自己虽然深处太阴，却时时怀念着君王。

洛神说完便不知去处，我因众多神灵消退失去光彩而深感惆怅。

于是我离开此地站在高处，人虽离开，心神却仍留在原地。余情缭绕心间，不时想象着相会的情景和洛神的容貌；回首顾盼，更是愁绪满怀。满心希望洛神能再次出现，就不顾一切地驾着轻舟逆流而上。行舟于悠长的洛水以至忘了回归，思恋之情却绵绵不断，越来越强，以至整夜心绪难平无法入睡，身上沾满了浓霜直至天明。

我不得已命仆夫备马就车，踏上向东回返的道路，但当手执马缰，举鞭欲策之时，却又怅然若失，徘徊依恋，欲去还休。

洛神赋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