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
狐狸洞的正堂内,白奕、白颀和白真正在各自迁思回虑,愁眉不展。
“老三,你这平素作个曲儿、编个歌儿也是信手拈来的,怎的此番却到了如此无计可施的地步……?”白奕颦蹙着脸,青丘二殿下的威严之气让正堂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白颀被问的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侧,弓着身子,单手支膝扶额,郁闷至极。
白真见白颀如此,心有不忍,饶是一贯有些害怕白奕,还是替白颀辩道:“二哥,三哥的岳丈玉弦真人是四海闻名的仙乐大家,他家风如此,三嫂自小耳濡目染,乐理造诣也高,若三哥与之不能琴瑟和鸣,成婚以后也必然是多有波折。此番我们下聘他提此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也不是故意为难三哥。三哥的琴乐造诣已是我们白家人里最高的,只是比起玉弦真人的要求来,估计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我看差的可不止这些。老三已经连作了八首曲子上门,都被他岳丈撵了出来,还传话说若再作不出好曲子,这婚期便要推迟。”白奕很是烦恼,看着白颀的眼神便有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白奕又细细算了一遍日子,着急道:“阿爹阿娘自上次去和玉弦真人说定了老三的婚期和聘礼后,便出去云游了。临行前一再叮嘱我,按照两家约定下好聘礼,操办好老三婚事的准备事宜,待他们回来便正式送发喜帖。现在婚期临近,阿爹阿娘也不日就要回来了,我们却连个聘礼都还未能送进门,这让我如何对阿爹阿娘交代?若真因此被玉弦真人推迟了婚期,我们白家的脸面要放到何处?”
事态趋重,白奕越说越是着急,一向板正的脸愈发严肃起来。坐于他身旁的两个弟弟,皆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青丘的三殿下白颀,五荒君主之一。人生的俊逸爽朗,一向玩世不恭,洒脱超然。在遇到玉今之前,也是个开口闭口言称“看破红尘,此生不娶”的主儿,让他爹娘也很是着急过一番。
自那年,白颀随着大哥白玄去参加四海联袂举办的诗乐仙会,遇见了玉弦真人的掌上明珠玉今仙子后,便对她一见钟情,彻底改了整日挂在嘴边的话,誓言此生非玉今不娶。
狐帝狐后自然是乐见儿子动心动情,二人便邀了折颜即刻去了玉泱楼为三儿子提亲。
玉弦真人在问过女儿的心意后,也欣然应允了这门亲事,当下便订了婚约。
白颀和玉今情投意合,订婚后也没有拘着刻板古礼,时常两边往来走动。
此番二人婚事被正式提上议程,狐帝狐后亲自去找玉弦真人商定婚期和聘礼。
玉家是闻名四海的仙乐世家,玉弦真人清高酸腐,金银玉帛等寻常喜礼入不了心,无谓多少,独独提出,聘礼中一定要有一首白颀亲作的让他满意的曲子,和一件他看的入眼的上古乐器。
狐帝狐后想着这两件对于白家来说,都不是难事,便爽快应承下来,言道聘礼会随后备妥送到,两家人便相约开始分别准备婚事了。
不想,白颀这婚事,而今却在下聘礼的环节卡住了。
白颀自小喜欢习修乐理,乐之一事上的造诣也很有些成就。他作曲编词的歌儿在青丘广为传唱,甚至有几首曲儿拿到诗乐仙会上也都广受称赞。
只是,此番他日夜不眠、呕心沥血为自个儿的婚事所作的曲子,送去玉泱楼一连八首,都未能被玉弦真人看进眼里,全数退了回来。这最后一次上门验曲,直接被他岳丈撵了出来,玉弦真人撂下一句话:若再验曲不成,便推迟婚期。
白颀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白奕、白真等人也都是一筹莫展。
今日,距离两家人商定的婚期还不足一月,狐帝狐后云游不日便归,白家上下都是心急如焚。此刻,除了老大白玄回府给妻子未书选材备药外,白家兄弟三人都聚在这狐狸洞正堂内群策群力,寻求解难之法。
“我看……去趟天宫找小五吧。天宫内长年奏乐,有乐师众多,让小五找几个曲才出众的,给老三出出主意。说不定,能作成一首好曲子,过了这个难关。”白奕思量着道。
白真一听,即刻表示赞同:“对,对,二哥说的极是。我们青丘不像天宫,平素也没什么宴会奏乐,没有像样的乐师,倒是天宫这乐师最是不缺。三哥,你去找找小五,必能柳暗花明。”
白颀深吸了一口气,即刻站起身来,踌躇满志道:“好,我这就去找小五,这次一定成功。”
白奕站起身来:“我与你一道去,小五前些时日晕倒,我也一直没去看看,我不放心,正好去看看她。”又转了头对白真道,“上次安排你的为老三婚事多备佳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二哥,已经备了一些了,尚有欠缺,白真这就再去准备。保证不会误了三哥婚事所用。”白真拱手老实行礼。
白奕点点头,与白颀二人便出了狐狸洞奔了天宫去了。
天宫。
日暮西沉,百鸟归林,斜阳残血,话一地凄凉。
白浅恻恻地倚坐在贵妃榻上,愣愣地凝视着面前的第三副若贡元胶,千思百虑,柔肠百转。
奈奈走近自己主子,轻声问道:“娘娘,可要传膳吗?您午膳一直没用,再不吃些该饿着了。”
“不用了,奈奈,我若要用再与你说罢。”白浅茶饭不思,有气无力道。
“娘娘……”奈奈担心主子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 ,这可如何是好……
门口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娘娘,青丘白奕上神和白颀上神请见。”
“快请进来!”白浅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很是意外,二哥和三哥怎么这时来了?
她起身迎接,但见二人已经迈进殿门了。
“小五!”白奕唤道。
“浅浅!”白颀向来唤妹妹叫浅浅,他觉得这“小五”二字不若“浅浅”动听上口。
“小五见过二哥、见过三哥!”白浅依礼相见,“奈奈,上茶,要秋云雾。”
坐定后,白浅问道:“今日这时辰,二哥和三哥来此必是有事吧?”
“一是来看看你,自上次你归宁后一直未再见你,也担心你日前晕倒之事,正好见见也是放心。二是为你三哥,你三哥婚事下聘一事遇到了难处。”白奕斜觑了白颀一眼道,“你自己说吧。”
“浅浅,玉弦真人提出聘礼要有一首三哥亲作的让他满意的曲子,和一件他看的入眼的上古乐器。这头一件事的曲子,三哥费劲心力作了……”白颀有些惭愧,咬了咬牙,想事到如今,还顾得什么面子,直说吧,“作了八首曲子上门去验,一直没能验过,婚期又临近,这聘礼还没下成,三哥实在是为难了。想着天宫乐师众多,让他们集思广益,或许能作出个好曲子,三哥便来找你了。”
“八首都未能验过?”白浅惊讶了,她对三哥白颀的乐理造诣还是了解一些的,她的一些琴乐之技还是三哥教授的。三哥天资聪颖,自幼喜好乐曲,填词作曲不在话下,这为自己婚事所作之曲必是尽心竭力、绞尽脑汁的,怎的连作八首都未能得他岳丈青睐……
白颀沮丧地低垂了头,一向洒脱不拘的男子汉此刻落了气质。
白奕品着茶,也不言语,唯恐心里一急说出什么话来再扫了三弟的颜面。
“依我看,天宫那些乐师也是不过尔尔,他们之中鲜少有人造诣能够比得过三哥的。作个寻常宴饮的欢乐曲子还成,这若说三哥的这么费心的曲子都未能得玉弦真人首肯,那我想这些乐师也怕是无能为力的。”白浅分析的很对。
白颀愈发的沮丧,还有些许绝望了。
“三哥,不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吧。三哥可曾听说过文曲星君?”
白奕和白颀对视了一眼,都点点头。
“文曲在琴乐上造诣高深,我听过他抚琴,想必他对填词作曲也是很有心得的。不若我们找他一试?”白浅提议道。
白颀是听说过此人的,只是从未见过,他道:“文曲星君三哥是知道的,此人大才,只是听说为人清傲,素不喜与人多交际。如此才子,不知能否请得动他呢……”
白浅展颜笑了:“这个三哥不必担心,文曲与我甚是投契,堪为真心朋友。我求助于他,他不会推辞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白颀有些激动,连声称好。
“既如此,那小五,你三哥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二哥还要回去给你三哥的婚事做些准备,阿爹阿娘很快也云游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让我们担心了。二哥这就回去了。”
白奕起身,和白颀、白浅说完,便转身走了。
白浅陪着白颀去了万书宝库,见到了文曲,将事情详细说了一下,文曲道:“白浅,此事我必会尽心,你放心就是。若白颀上神不嫌简陋,我们现在就在这书库内开始研作吧。”
白浅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之事,便跟文曲先道了谢,又对三哥白颀交代了几句,便先回了洗梧宫。
整整十二个时辰,白浅派人几次送了膳食和茶点,才见到了白颀信步走进紫宸殿。
白颀一脸欣然轻松:“浅浅,这个曲子想来成了!文曲果然是首屈一指的大才子,我白颀真是对他佩服至极啊!他能鼎力相助,都是因为你与他的交情,三哥先谢过小妹了!”说着便要弯腰作揖。
白浅赶忙拦住了他,娇嗔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折煞小妹吗?我知你心急,我也不多留你了,你快去吧。待验曲下聘后,我改日回去青丘也帮你准备准备婚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你尽快跟我开口。”
白颀点点头,欢然而笑:“好。那三哥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便转身离去。
送走白颀,也是几乎一夜未眠的白浅,便想歇息片刻。她吩咐了奈奈,无要紧事,不要打扰于她,便自行上榻去睡了。
白浅睡的并不安稳。她心里有事,有委屈,有负气,有难过,有伤心,有遗憾,有痛悔。
梦里,她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在苍梧之巅微笑着望着她,声音一如和煦暖阳,对她深情宠溺:“十七,你若不愿意见我,我便不会再扰你了。”那个男子,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下了苍梧之巅。
“师父!不要!”白浅噩梦惊醒,冷汗淋漓。她猛然坐起身来,捂着惊悚加速的心口的跳动,呼吸急促,久久无法平静。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阅尽天涯离别苦,一寸离肠千万结。
师父,十七不是有意要气你的,文曲说的对,十七怎能忍心让你终身不娶、孤独终老呢?
师父你那么好,好的让十七不敢去想。若十七从未嫁过,也没有什么眼疾毛病,十七宁愿长久留在昆仑虚修行学艺,终身侍奉师父、不离开你分毫的。
世人常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可是,师父,你在十七心里,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你知道吗?此心可鉴,从未变过!
十七怎会想要你身归混沌呢……你知道十七那七万年是如何过来的吗……
窗外风凭栏而过,零落花如许,殿内光影寥落,白浅抱着双膝,泣不成声。
“浅浅,浅浅!”
“白颀上神,娘娘还在休息,请上神稍待片刻……”
殿外传来白颀和奈奈的对话声,白浅迅速擦了眼泪,调整了神色,起身打开殿门:“三哥?你怎么……”
白颀满头是汗,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气急败坏道:“浅浅,三哥真没招儿了……浅浅,昨日文曲星君曾告诉我,如若再验曲不过,让我找你,去求一求墨渊上神。墨渊上神是掌乐之神,只要他肯出手相帮,三哥的婚事必然无虞。”
“三哥,不要!”一提到要去求师父,白浅便别扭起来。
若放在往日,三哥开口,她不会不愿意。只是,昨日师父那般生气走了,他走时还说“不会再来了”。此时,让她如何因自己家人的事再去相求于他?若就这么去了,该以何颜面面对师父?倘若师父还生气,会不会冷着脸拒绝……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一颗狐狸心纠纠结结,兜兜转转起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见妹妹拒绝,白颀一下子放下手,灰心丧气道:“也罢。是三哥无能,给你添扰了。”顿了顿,他低了声音道,“浅浅,你知道我那岳丈说什么吗……”
白浅懵然的摇摇头,白颀的声音空洞洞地说道:“他说这曲子是有进步,但他让我以后不用再去了……”
“三哥……”白浅听了知道这是玉弦真人起了退婚之意。
这仙乐世家的尊者还真是古怪执拗……白浅咬住嘴唇,三哥好容易有了心爱之人,她不能让三哥落的如此地步。这也事关整个白家,她是白家的女儿,她怎能因为自己的那些情绪就断了三哥这个希望?……
“三哥,你去找我师父吧。我、我就不陪你去了……”白浅吞吞吐吐,声音极是轻微。
“那三哥自己去的话,墨渊上神会不会……”白颀有些发怵,墨渊上神如此尊贵身份,饶是都是上神,也是他不敢高攀的,“浅浅,你知道三哥从未单独面见过墨渊上神,甚至连和墨渊上神说句话的经历都没有……”
白浅想了想,轻轻摘下了左手的思圆戒,郑重地放到白颀手中,对着惊讶的白颀说道:“三哥,你拿着这戒指去找我师父,他必不会驳了你。你、你务必路上要保管好这枚戒指,此物,如我的命一般。”
白颀也不是没有见识之人,况且妹妹说的重要,他点头小心的将思圆戒收到胸口处贴心放好,十足认真道:“浅浅放心。三哥在,这戒指便在。三哥定会将戒指安然拿到昆仑虚,面见墨渊上神。”
“浅浅……”白颀有些红了眼圈,“三哥谢谢你!”
白颀对着自己妹妹行了个揖礼,不待她开口,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昆仑虚。
白颀恭敬地对墨渊行礼作揖,自怀中取出思圆戒,双手奉于墨渊,恳切相求道:“墨渊上神,白颀冒昧,今日前来相求于上神……”
墨渊自他手中接过思圆戒,捏于指间,面若无波,心却翻腾不已。
十七……你这是……
你摘下了思圆戒,你……你是当真要我断了对你的这份情意吗……
你当真不想再见我了吗……
出生入死、戎马半生的战神,从来视死如归的心,这一刻,却真的怕了。
“……上神可愿赐教?”白颀见墨渊脸色有些漠然,不禁有些退缩。
墨渊抑制住深刻的心痛,将思圆戒收入怀中,颔首道:“墨渊愿意为白颀上神尽力。上神请到后殿。”
一个时辰后,墨渊与白颀一起回至大殿。白颀郑重地一揖到底:“上神赐教之情,白颀感激不尽。”
墨渊扶起白颀:“上神不必这么见外。上神稍等。”
他回身唤来了叠风,吩咐道:“去将为师寝室临窗处的黄花梨木柜上搁置的琴匣取来。”
未消片刻,叠风取来了琴匣,恭敬地递与墨渊。
“此琴为上古名琴,名曰‘与绮琴’,你应该听说过吧。”墨渊淡笑道,“上神的未婚妻是‘玉’家女儿,你的名字中又有一个‘颀’字,玉颀,虽然和‘与绮琴’不是同字,但却是同音。今日,我将这‘与绮琴’送与上神,上神若愿意可将此琴与琴曲一并送去玉家,想来应该能满足玉弦真人所提的要求。”
“这如何使得?!‘与绮琴’乃上古四大名琴,如此贵重,白颀如何能收?!万万使不得!”白颀大惊,连忙推辞。
“收下吧。我想,你能如期顺利完婚,这也是白浅所希望的。她今日虽没有回来昆仑虚,但若她在这儿,她也会赞同你收下的。”墨渊说到让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那个小狐狸,不觉间隐有微咽。
天不老,情难绝,长相思,摧心肝。
十七,你所希望的,我都愿意倾我所有,帮你实现。
不管你以后要如何待我,即便不愿相见,我也愿意为你去做一切。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罢了。
白颀自幼吊儿郎当,不拘小节,遇事满不在乎惯了,也是个心坚牙硬的脾性。却在今日这一天之内,眼圈红了两回。
前番大哥白玄求药之事,白家众人已都知道了。今日,他又为婚事惊动墨渊上神。白颀知道,墨渊上神肯如此出手相帮,皆是因为浅浅。自己这个妹妹,何德何能,能得墨渊上神如此偏爱?!墨渊上神对自己妹妹,是何等深情厚意,能够让他们白家兄弟也得其荫庇?!
白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激之情,只躬身连着行了三遍大礼,道:“墨渊上神之情,白颀记下了。”才双手接过与绮琴,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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