溆凄然的看着盛家的车马驮着一箱箱家什从朱雀道侧边走过。
去年冬天的变乱似乎还近在眼前。可怜了盛家,却要为那些叛臣去遭这本不应受的贬谪之苦。
琬憬站在门前,也那么凄然的望着他。
他们没有说话。
溆瞅准车马的空隙,走过黄沙扬起的道路。还记得一年前收兵岩州,琬憬也是在这长长的朱雀道上冒着风尘迎接他。现在想着也是那么遥远,尽管只过了一年而已,溆却觉得,像是度过了无数个春秋。
年岁不待啊。
琬憬站在他面前,只是低着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眼眸灰暗在长长的睫毛下。她指尖轻捻着纱裙的外沿,溆看不清她的面容,不知她此时是怎样的表情。他竟手足无措起来,想要拉起琬憬的手。
她抬起的眼眸中掠过一瞬间的惊愕,溆不知道,里面还夹杂着什么别的情感。溆说不清那种感觉,只是在那短短的一瞬之后,看到她陷入更灰暗之中的瞳仁。
大雁塔的钟声响起,马蹄声,银铃声,或是西市的吆喝声,在这一刻被缩小,小得可以忽略。溆甚至可以听到细砂扑在琬憬脸上的微响。
天斜斜地挂着,云层叠在上面,更像是一幅极其失败的墨色破碎的画。
她轻轻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开,稍稍侧过身,小声呟道:
“呐,溆,就这样吧。”短促得连琬憬自己都惊讶了。
溆本来在脑海里想了无数的词,甚至连怎么去姑苏的路都策划好了。可是在这一刻,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自己精心设计的工事,在她的寥寥数语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他把悬在半空的手慢慢缩回来。她的侧脸那么美好,残阳从胡柳的间隙里攀在她耳畔镂空的银质耳坠上,很美。
“姑苏很远。”溆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窥到她脸上掀起什么波澜,琬憬只是轻倚在掉漆的淡灰色门柱上,呆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冥冥之中有马嘶声,溆从副使手中接过刀,顿了一下,翻身上马。
他闭着眼睛,任由副官牵马行过那繁忙的朱雀大路。琬憬只是痴痴地望着,看见大胡子的点灯人将鲸蜡小心翼翼地添进街灯里。那一的灯火比从前的都要辉煌,而溆的背影那么暗,好像没有任何灯光投在他身上。
西风夹杂着淅沥的秋雨,润湿了她粉饰了一下午的容颜。
溆的马驮着他,穿过了车马凌乱的大道。黄昏时分,孤落枝头,冷雨连绵,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了吧。现在,他应该回到府中了吧。
“琬憬,走吧。”芮雨悄悄拉着她的袖口,“车已经等了好久了。”
琬憬点点头,刚走出两步,又回眸望着那金漆剥落的厚重木门。门前的石阶早已被磨的光亮,在夜色下倒映着幽幽的火光。她已不再说什么,扭头望着烟雨朦胧的街道。雨中夜市的开张迎客声,埋没在飒飒细雨中。
那里已不再属于她,这一夜中并无明月送行。
姑苏很远,长安也很远。
人与人,人与月的距离,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这一切在落雨的黄昏会更明显。
这也许就是寂寞的真相。
琬憬咧着嘴苦笑,在没人在意她笑起来的样子是否滑稽。她只是默默坐在渔火淡然的随风起伏的小船之中,轻呷着眼前的一碗苦酒。
江上的云雨翻滚,变化得很快,如这南天下的一切。细数到姑苏的日子已经有一年有余,它们不稳,易逝,如江心月,如人心。水波荡漾,唯一的一芥幽光沉浮于其中,竟有如月般的神似。琬憬还是痴痴的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烛光。
又是一个秉烛当月的夜晚呵。这样子的晚上,很容易就想起过去的事。
毕竟是回不来了啊,溆只不过是一个负心的公子哥罢了。她攥着他那发黄的情意满纸的信,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清泪。从前,她是从未哭过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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