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觉得面子就是一张没用的废纸,可以任意踩在脚下,我不会再为了面子而活着,不会将自己陷入面子的围城。
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将面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信封它为神,我觉得有面子是我毕生的追求。在我的定义里,面子就是随时随地的优雅,随时可以彰显的品质,无所不能的智慧。这是我后来在磕磕绊绊的生活里总结出来的。
当然,最初关于面子的雏形来自于经济。那时候,我读高中,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三十块钱,早上馒头加一块豆乳,中午舍友结伴去小厨房窗口,那里是精品菜,每次路过那个窗口的时候,都觉得,站在那个窗口的队伍无比的耀眼,就像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写字几个大字,“我有钱”。我说:我吃不惯那么油腻的。说完,默默地排在大锅饭的队伍里。周末,她们喜欢结伴去外面吃,我总是谎称,自己在减肥,即使我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是我维护面子最好的方法,用饥饿和饿出来的好身材为我作掩护。

我参加了工作,有了第一笔收入,我天真地以为,我开始摆脱了贫穷,正在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我有了金光闪闪的面子。但是,很快,我的骄傲就被一盆凉水浇灭。因为租金问题,我不得不把房子租在离公司较远的地下室,每天路上要话费两个多小时,即使我每天准时准点地起床,可还是会因为路上各种无法预测的交通问题而迟到,甚至,很多次被领导当着全体员工的面,点名批评,领导并委婉地提及了我的仪表仪容问题。
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都用在了买外在装饰,我用这些无用的东西,维护我虚荣的面子。即使我清楚地知道,那时的父母依旧在田里挥汗如雨,我还知道,他们会为了省下几块钱,每次去集市上卖完东西,从来舍不得吃一碗面,而且来回都是背着的,一次都没有坐过车,我每次在电话里都嘱咐他们:别省着花钱,我已经上班了。他们在电话里不住地,嗯,嗯。我知道,他们还是会舍不得。

工作的第二年,我开始有了年休假,爸爸带了家里的苹果,整整半口袋,中途倒了几次车,辗转到我们单位,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在同事异样的眼神里,第一次为有这样土气的父亲而感到难过。
那天夜里,我猜测着同事们将如何议论我的家境,辗转反侧,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努力挣钱,活出个人样来,不为别的,为了面子也要争这口气。
我用十年的时间,证明自己,把面子证明给周围的人看,这期间,父亲生病,外婆去世,我都没有回过家,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在努力工作,我不仅要给自己争面子,还要让父母在村里有足够的面子。

后来,我开始不再为金钱奔波,我的面子成了孩子的成绩,成了朋友圈比不完的炫耀,还有没完没了的攀比。我们像是在和别人较劲,将孩子送去一个又一个昂贵的离谱的教育机构,我们穿梭于别人羡慕的目光里,享受着短暂的被关注的时刻,那一刻的面子是用大把的金钱堆出来的。还有饭桌上,吃不完的珍馐美馔,我用这样的方式证明面子的存在,也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我在老家给父母盖起来两层小楼,每个月定时定点地给他们的银行卡里大一笔钱,隔三差五地往家里邮寄一批大城市的繁华,我坐在遥远的城里想象着村里人看父母时艳羡的目光,我觉得,那一刻,我的面子被高高地举起。

几个月前,我带上放假的孩子,开着豪车,装满一车的贵重礼物,踏上回乡的路,我想是时候把我的面子展示给大家看了,回村的那天,我特意打电话给父母,让他们通知我的小学同学,但是,我发现当我回到家,看到那些深埋的生活里的苍老的同学时,我得到的不是他们羡慕的目光,更多的是,责备和看不起。
我给父母邮寄的所有食物都被束之高阁,它们就像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产物,显得刺眼又另类,父亲扭伤了腰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是村里的年轻人开着面包车,带他看好了病,母亲糖尿病需要经常吃药测血糖,村里考虑到他们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就在村里的诊所买了血糖仪,免费给母亲测血糖,还定时把药送上门。

隔壁老陈家的儿子,三十好几了,一直都窝在家里,我说:这样怎么能挣到钱呀,不如和我去城里,我给你找份工作,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他当时正在院子里给兔子喂草,他说:啥叫出人头地呀,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算是出人头地吧,但是,你看看你父母,你觉得他们幸福吗?他停顿里片刻说:谢谢你,我哪儿也不去,父母老了,守着他们,就是福。
那一刻,我的面子,金子般的面子被人踩在脚下,像一文不值的破烂。我从来都不知道,父母想要的是什么,我以为他们和我一样,爱面子如命,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给他的钱,他们一分都没动,我寄的吃食和衣服都好好地放在那里,他们就像无人无津的孤寡老人,守在一个枯败的院子里,守望着孩子们的归来。
我想这可能是我一直都不快乐的主要原因,我一直都活在面子的虚荣里,却忘记了体会生活最真实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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