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很难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成年的。

这一天，她仰头看看，天是灰蒙蒙的，那种灰，难以描述，有些像她的心情，抑郁乏味，却又不像，因为她莫名地笑了，就像过去的每一天早晨她面对阳光一样。

今年是2017，哦，她，明天成年了，这是她在看到礼物的那刻才发现的，她看着眼前牛皮纸袋，默默地打开。

那是她前面的女孩送的，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成绩很好。礼物是一个白色封面、复古风格的本子，和一张别着花朵的贺卡，很精致，很用心，一如送礼的女孩。

她木木的，挤出了一个笑容，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有些麻木，身边的人笑着祝她生日快乐，嗯，你成人了，她默默地想了一会，眼光无意识地飘向了窗外。

你看过灰色的天空吗，我看过，其实很难说天是灰色的，更精确来说，这是一种感觉，在看天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明珠被埋尘的难过无奈。而阳光出来的日子，天是蓝的，你会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愉悦轻快。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双手撑着头，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又要申请大学，身边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她不喜欢这段时间的休息时间，因为身边人的口沫几乎快把她淹没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匆忙戴上耳机，把音乐调大。

她，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变了，可能是因为成绩，又或是因为内心的自卑，她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她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自己能掌控的地方，让她觉得舒适而安全，而不是充斥着压力、抉择的喧嚣人间。

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过了快一个月，然后蓦然想起自己的生日。在很远地方的父母，在去年就已经送了她一块平安佩作为成人礼礼物，去年的她，嗯，很开心地收下了，她还记得她脸上的笑，还挺真心的。

今年，她说不出的平静，这种平静让她自己都很诧异，因为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与她而言，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无数次她都在幻想，成年后要干些什么，可是当真正的成年到来时，心境如止水。

一天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过去了，除了周围同学的申请讨论或是考试分享以外，一切还算顺利。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她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听前面人抱怨没带雨伞，嗯，她笑了笑。

同桌喊了她一声，要一起走，她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比一个人走要有意思一点。然而，同桌后来去了实验室，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无奈，因为同桌实验偷懒没按时完成。

下雨的天，也是灰色的，但没人去看，她微微掀起了伞，雨就打上了校服，她去对面，坐上了公交车，其实只有一站，但是她真的很懒。

这就成年了，她默了默，拿出手机翻了翻，回到家的那一刻，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一刻，她希望全世界忘了她。

手机上，一大堆人发来了祝福……

2

“她孙女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这下估计准备下葬了……”

人群里话语身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似是演员到齐，一场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两层高的楼房，门口两把唢呐高高低低，黄铜色有些许泛黑，冷冷的映着灵堂硕大的“奠”字。哀乐乍然响起，她的心脏骤停了一下。

她呆呆地注视着棺椁，这是她近距离看到的第二具尸体，恍恍惚惚，平静而又木然，死亡在这一刻离她只有咫尺距离。

她静静地打量着身前地尸体：脸部是蜡黄色的，就像曾经叠过的大钱，简简单单的一张平面；嘴唇是苍白的，还沾着些许浅紫色，最糟糕的画家也填不出这样的色彩；脸颊骨高高凸起，无端显出几分刻薄，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她很快得出了结论，并不认识眼前的老人。

四月是温热的，可是被乌泱泱的人群围着，再明媚的暖意也被驱逐在人墙之外。庆幸的是还有一点光透进来，她转移了视线，打量起身前的光影，细小的颗粒在光束中翻滚，就像有谁按下了减速按钮，慢慢腾腾地，上下移动着，她恶作剧般地吐了一口气，那些颗粒便忽地散开了。

她突然想笑，可是耳朵里笑声已经此起彼伏，她动了动，目光转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哭着，是谁在笑呢，那么的突兀尖锐，笑得让她头疼。所以，她发泄似的，一下子哭起来，恨不得把那笑声倾倒出来，哭得抑扬顿挫，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

可转眼，三个头已经磕好了，最后一面也见完了。

停了七天的棺椁终于进了殡仪馆。

她戴着红黄色的布条，手里抱着遗像，沉默地坐在石凳上。若是将那布条摊开，该是比她还长的，她如是想着。小时候参加别人家葬礼，看着那些个小孩子戴着五颜六色的布条，成为了人群焦点，默默羡慕着。她问过身边的祖母，可是祖母不让她知道，说不吉利。如今，她自己也戴上了，这桩悬而未决的童年疑案总算有了个了结。

她其实并不迷信，可是对于这些个稀奇古怪地文化习俗却又无比好奇。葬礼是一个很好的解密机会，比如她看到父母穿着丧服布鞋，背着一个简化的棍子，走上几步便要跪拜，沿途还有不同的人家在路边烧纸摆贡品，一行人便要回谢。不仅如此，客厅的墙上还贴了日期，算七七，从头七到尾七，十分考究。

最神奇的就是头七烧房子，一座硕大的纸房子，打开门还可以看到里面的盥洗室、梳妆台等等，连那一套“金”首饰还在桌上放着，一切都栩栩如生，要是再加上两个纸人，那就更好不过了。只是这都是要烧掉的，她瘪了瘪嘴，有些可惜。

很快荒废的田野里，火光闪烁起来，扎好的纸房子连着那些纸钱飞速地被吞没，黑色的灰色的雾，起了一阵又一阵，随着热风，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像是那些鬼怪故事里飘出来的孤魂野鬼，吓人的很。

她慢慢地挪开，想着离远些，可是那些雾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猛地向她袭来。

她惊地一退，跌坐在地，然后梦便醒了，枕头边上的手机的还亮着，只是天已经黑成了一片。

3

她手一滑，点开了锁屏，快速浏览了一遍所有的祝福，内容都大致一样，这个时代，忙忙碌碌而又“懒”字泛滥，二者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让人无可奈何，而她也不能免俗，索性关了手机，窝在沙发上看雨。

秋雨是墨绿中带点沁凉，朦朦胧胧迷了所有人的眼，有点萧瑟，夹杂点慵懒，如同窗边的猫咪，轻轻掠过，不留下太多的痕迹，却又不经意间落在了谁的心上。

她无奈地抿抿唇，苦笑了一下，老天爷像开了个玩笑，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却又是阴雨连绵，来不及她的短袖T恤送到她手上，温度已是骤降了不知几许。

明天又要上学，人们常常说，学校的日子是最无忧的，可也不见得如此，至少于她而言，不是。从小学的阴霾，到初中的大起大落，再到现在的疲惫迷茫，她不知道路的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候着，更不敢去思考未来。当年少轻狂散去，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了什么。

祖母的去世，让她不得不面对当时选择背后的代价，她反思着，也质疑着，更是逃避着，至始至终，她都是她，悲观消极地去面对一切，死亡，这个词，对她来说，意味着解脱。所以，她对于奶奶的去世，并不显得那么的悲伤，毕竟，总该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她曾经因为鬼故事而彻夜睡不着，因为那时她有着对世间的留恋，但随着时间，她理解了死亡，人终将走向死亡，不同的是人的活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死亡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因为千百种的活法背后必然隐藏着千万颗满是疮痍的心。

她曾经想过死亡，却终究止步，因为她心中残存着不甘，可是在这条路上，太多的波折坎坷磋磨着她的欲望，她逐渐变得小心与胆怯，渐渐变得沉默，慢慢学会妥协。

朋友，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时间；家人，总会和你渐行渐远，不是因为空间，而是因为时间。她终于明白了那首《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之后，一切都物是人非，现实会突然地将所有单纯与幻想撕碎，以残忍的方式献上一场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