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飞虫开始肆意的在仓库守卫帽檐上落脚,它们安静的伏在那儿。
他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背后,仓库铁灰色的大门门框摇摇欲坠,却勾连着爬墙树藤迟迟不肯有所动作,风起时便在树叶的摩擦声中不可察觉的动摇着。
仓库里住着个女人。
她在仓库里种玉米,做炸药,和守卫聊天。
你帽子上有虫子,她说。
她刚开始和守卫说话的几天从未得到过他的回应,她也不恼,每天说同样的开场白,然后就开始坐在门后自言自语,什么玉米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这里好安静啊,你帽子上有虫子。反反复复。守卫依然和他帽子上的虫子一起,一动不动。
空气有些闷热的这天,她又说,你帽子...... 这次守卫终于动了动,摇摇头赶走飞虫。她眯着眼睛笑,没有再说话。
日子一天天走着,爬墙藤逐渐变得繁茂起来,叶子交叠之际泛着油润的光。守卫偶尔活动一下,于是没有飞虫再把他当做食物。
—— 你为什么做炸药,守卫问。
—— 仓库里有老鼠呀!
—— 有效果吗。
—— 嘿嘿,还没做出来呢。
—— 你怎么每天都不动呢?我想戴你的帽子。我想出去看看。女人好像并不在意守卫是否有回应。
—— 外面很吵,守卫终于回答。
—— 什么在吵呀?
—— 虫子。
——可是我从没听过,女人遗憾道。她接着自说自话,外面也有老鼠吗?我的玉米不太好。
大自然有时会寂静无声,这几秒仿佛时间静止,悄无声息。
—— 我可以进去帮你看看,守卫说。
女人瞥了眼外面昏暗的天色,捂住了领口。守卫微微笑了一下,你得出来替我。
女人终于第一次从仓库里出来,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夏夜里暖烘烘的风,从未看到过的稀疏的几颗星星,从未听到过的满树林蝉的聒噪。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一直呆着的地方,灰色的墙面好像阻隔了一切。旁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摆放着守卫的帽子,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发现守卫从里面反锁了仓库门。于是她放心的把帽子轻轻扣在自己脑袋上,静悄悄的向树林深处走去。
她回来的时候带着被白天的太阳烤出了蜜样油脂的树枝和给守卫的野花,她重新回到了仓库里,守卫像以往的日子那样戴上帽子站在仓库门口,不同的是,帽子上多了来自树林深处的点缀。女人想,外面也没有老鼠。
—— 仓库地上有很多粉末,守卫说。
—— 哦,是准备做肥料的。
那拿什么做炸药呢。守卫没有问出口。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 为什么收集树脂。
—— 你不觉得它们很漂亮吗!
—— 谢谢你的花。
—— 嘿嘿。
后来,她每次出去都会戴着守卫放在石头上的帽子去树林里找些小玩意儿给守卫,树林里的花花草草不经放,没个几天就烂的烂,没的没了,有时候还会有一些枯叶屑粘在帽子上,她也不在意,每次都拂掉它们继续戴着。女人捧着她的漂亮树脂回来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守卫就真的安心留在仓库里研究玉米种植,却也有些受不了仓库里那些粉末飘来的硝石味道。
过了些日子,太阳慢慢变得不似盛夏那么烤人,树脂也找不到几颗了,她就没有再嚷着出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摆放收集来的树脂上,它们被粘在仓库里的墙面上作为装饰画一样的存在。至于她的玉米,守卫已经帮她把果实全部都收好,干巴巴的玉米杆子整齐的摞在她剩下的一堆树脂的边上,底下垫着厚厚的有些呛人的黑色粉末。
—— 你还没有做肥料,守卫说。
—— 你帮我把玉米照顾的很好,用不着肥料啦。
那拿什么做炸药呢。守卫还在思考。
—— 玉米杆易燃,你要小心些。
女人好像沉浸在摆放树脂的快乐里,无暇说话。
—— 我好久没有收到你的花。
—— 下次哦!她好像终于回神一样的回答道。
后来,比起夏天的时候,太阳变冷。久违的,她再次呼吸到了从树林里吹来的风,这次她却不着急走动。
—— 记得带花给我。守卫进仓库时说道,接着最后看了一眼女人的背影和自己的帽子便行动缓慢的咔哒一声反锁了门,没了声音。
女人没有回答,也没有要回头看一眼仓库的打算。
她感受着萧瑟的风,看着秋风吹起漫天的枯叶,黑羽的鸟将将落在微晃的树梢上,张了张喙,却从尖细的嗓子里传出了撕裂般的雷声。仓库里宛若被降了天谴,轰的一声爆炸震的她耳朵开始嗡嗡的耳鸣。热浪毫不留情的把她摔在地上,死物并不在意是谁让它降生。她慢慢爬起来,看着从仓库大门缝里冲出的黑烟像点燃的火信子一样瞬时咬掉了一墙的爬藤,烧着的藤蔓树叶像巨大腐坏的鸟笼熔蚀着仓库表面,不知是什么金属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她揉着耳朵转过身来,低头看到和往常一样被妥帖放在干净石头上的守卫帽子,上面竟还有最后一次她带给他的花,只是已经腐败的无法辨别。她弯腰伸手打算拂掉,手指刚刚碰到帽子就蓦地站直身子,她盯着帽子,一动不动,衬着背后的烘天火光,像幅现代宗教画。过了许久,或许是因为有树脂,火还在冲天的烧着,她才敢回头无声的看着这座噼啪作响,滚烫飞灰的建筑。
帽子是湿漉漉的。
医院里,男人终于做了决定,于是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有人使劲儿拧了下他的手背,他嘶了声,微微抬起后颈,护士哈哈一笑说,睡会儿吧大哥,醒来就是老妹儿了。男人躺回去,冷不丁问了句,这里有花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