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谁能跳过无形界线，规则法理充斥世界千万年，谁能赐我无穷劝勉，将我路线一生志向改变。
一首梅艳芳许志安合唱的粤语老歌，旋律动人，歌词透着命运无常的意味。这首歌唱完不久，梅艳芳就在夜场被一位大哥扇了耳光。
起因是很小的事，大哥带着几个小弟来喝酒，遇见梅艳芳，想邀大明星献唱一首，梅艳芳拒绝，拉扯之下，大哥动了手。
第二天，这位大哥在夜场门口被几个人围住，一阵乱砍，倒在血泊中。幸好没砍中要害，活着送进了医院。
混江湖的，有句老话叫作“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医院”，一旦进了医院大门，那注定要死翘翘。
又过了一天，大哥死在医院，有两个歹徒闯进了病房，这次用的是枪。
一个耳光，要了大哥一条命，着实太狠了些。两大帮派开始对攻，各聚集数百人打群架，梅艳芳被迫躲到了泰国。
后来经人调停，两方面和解，香江又恢复了平静。没想到和解只是假象，第二年，另一位大哥在澳门被伏击射杀。一命换一命，这段公案才算了结。
前一位大哥叫黄朗维，传闻是14k堂主；后一位大哥叫陈耀兴，外号“湾仔之虎”。
为了一个耳光，成百上千的男人血斗多场，大哥命丧两条，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事发生在90年代初，香港还没有回归祖国怀抱，那时候虽已是国际大都市，高楼遍地灯红酒绿，但类似的血腥事件层出不穷。
到了90年代末，王朔写了篇指责金庸的文章，里面说金庸写的人物“永远是见面就打架，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偏不说清楚，三言两语就开打”。
痞子王朔在京城舒服惯了，哪见识过港式江湖的刀光血影，他以为金庸是捏造，其实金庸是写实，那时的江湖真比武侠小说还血腥。
为了对付江湖的腥风血雨，金庸创造了诸多大侠，让他们身怀绝世武功，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一声吼。
武侠小说自古就有，但是金庸将其发扬光大，稍微夸张点说，可以称他为“大侠之父”。
大侠最早流行于香港文坛和影坛，后来慢慢传入内地。
梅艳芳被掌掴的第二年，金庸来到了北京，接待是最高规格，首长勉励他，快回归了，要为两地的文化交流多做贡献。金庸颇受鼓舞，回港后宣布辞去明报企业董事局的职务，更将集团转卖掉。不办企业了，专心搞文化。
他回到了家乡，为母校嘉兴中学捐资兴建了“金庸图书馆”，又在西湖边兴建“云松书舍”，读书写作，交朋会友，真是风中一间雅舍。
从此，金庸把更多的时间留在了家乡，西湖边常见到他的身影，来拜访他的人很多。金庸好客，谈武侠，论道义，越谈越有滋味。
那时候，杭州城有一位小伙子，最喜欢武侠，是金庸的铁粉。不过金庸在杭州的时候，他恰巧不在，那几年他在京城忙活着做网站，当了最早的北漂。
这位铁粉就是马云。
02
见到金庸的时候，是在千禧年，那一年马云到香港出差，托朋友介绍，认识了多年偶像。两人相谈甚欢，金庸以一幅字“神交已久，一见如故”相赠马云。
神交已久？那时候马云还不出名，莫不是金庸见到马云，仿佛见到了自己小说里的人物。那么问题来了，马云与哪位大侠最相配？
金庸书中的大侠，都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说句实在话，马云的长相有点不帅，他很难成为郭靖、张无忌、令狐冲那样的主角。
金庸书中的大侠，武功都是一流，脑筋却有点拧巴，不活络。马云虽是做互联网的，却是学外语出身，压根儿不懂电脑，凭的是脑筋活络，口才了得。
算来算去，如果从金庸书中找个主角来配马云，那应该就是韦小宝了。
此人虽在江湖混，却不太懂武功；虽高居朝堂封了侯爵，识字却不多；更重要的是，金庸在书中从来没有正面写过韦小宝的长相，此人应该不帅，像陈小春，不像黄晓明。
无论金庸怎么想，他肯定不会说破，韦小宝虽然享尽荣华富贵，但是流里流气，缺少大侠气质，配马云肯定不妥。他送了马云一个别号“马天行”，意指天马行云但从不踏空。
马云想要韦小宝那样的荣华富贵吗？至少表面上不想，他没有用金庸为自己取的别号，而是选择了金庸小说中最神秘的大侠“风清扬”来作别名。
风清扬，身怀绝技，退隐江湖。谁也不知他的音容笑貌，谁也不闻他的毕生事迹，但是听到这个名字，脑中就会冒出一个词：大侠。
将来再有人翻拍《笑傲江湖》，如果马云肯愿意到剧中客串演一下大侠风清扬，估计导演会高兴地合不拢嘴。
但是对于金庸来说，风清扬只是他书中的小配角，笔墨很少，他浓墨重彩描画的那些大侠，莫不是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几十年来，数不清的人演过金庸小说里的大侠，但是在他心中，大侠演得最好的，莫过于李连杰。
正规武校出身的李连杰，拍起戏来身手不凡，潇洒自如；长得更是一脸正气，无论是演张三丰、张无忌还是令狐冲，都是经典角色。
金庸也曾帮李连杰取过别名“李阳中”，“阳中”同“扬中”，有发扬光大中华功夫的意思。
那是在1992年，李连杰刚演完《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成就了影坛一大经典，金庸高兴，夸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令狐冲。
这一年，梅艳芳在夜店被扇了一个耳光；也是这一年，李连杰引为莫逆之交的经纪人蔡子明，在尖沙咀被人九枪爆头。
枪声，惊碎了李连杰的大侠梦。
03
作为地道的北京人，李连杰在北京和香港都混过，对两个圈子都熟稔于心。
作为市体委的武术运动员，他拍过《少林寺》，一天1块钱；拍过《少林小子》，一天2块钱；拍过《南北少林》，一天3块钱。如果按这个增长规律发展下去，如今李连杰的片酬一天不会超过100元。
后来，他去了香港，跟嘉禾签约，2年合约就是600万港币，那时候港币可是值钱。
觉得这钱好赚？天底下哪有便宜的买卖。合同到期后，双方起了纠纷，李连杰的片酬要不回来。双方闹上法庭，在白字黑字的合约面前，结果是李连杰败诉了。
气恼之下，李连杰遇到了蔡子明。
在香港，蔡子明也算外地人，他在广州长大，早年远赴荷兰混江湖，混出名堂后携巨资来到香港，打算在电影市场大干一番。李连杰可是票房保证，活脱脱的财神爷，拿下他，就等于拿下小半个电影市场。
气恼之下的李连杰，与蔡子明相逢恨晚，两人结成好兄弟。蔡子明帮他搞定了与嘉禾的纠纷，并当了他的经纪人。据说蔡子明做事，说了就定了，从不签合约。
对于李连杰来说，京城单位给钱少，香港公司不履约，到头来还不如投靠大哥。
没想到，大哥也不靠谱，两人前脚刚商量完新电影的筹备，后脚蔡子明就遭遇枪击，倒在血泊里，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而亡。
看来那句“死不进医院”的老话真准，当大哥的人，一定要配个私人医生，遇到病啊灾啊别去医院，回家治。
刚演完大侠令狐冲的李连杰，目睹蔡子明惨死，接下来怎么办？外路来的大哥不行，那就找个本地的大哥。
向华强浮出水面，伸出宽厚的臂膀，把大侠揽入怀中。
都知道李连杰跟向华强夫妇很亲密，向太在自家豪宅里，专门留了个房间给李连杰，方便他来港时居住。
在向华强的帮助下，李连杰自组班底，自当监制，名字就用金庸起的“李阳中”，接连拍摄了《精武英雄》、《太极张三丰》、《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等多部电影，那几年是属于李连杰的黄金时代。
在我眼里，如果找一部现代版功夫戏，那么《精武英雄》里陈真和日本军官打斗的十分钟是最精彩的。如果找一部古装版功夫戏，那么《太极张三丰》里师兄师弟最后的决战最过瘾。如果找一部既精彩又诙谐还带点玄幻的武侠片，莫过于《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
我老了，不爱看装满电脑特效的新武侠；我又老的不够，没赶上李小龙的硬功夫时代。对于半老不新的我来讲，李连杰就是功夫片的巅峰，是大侠中的大侠。
但是，就在李连杰把大侠演绝了的时候，他早已明白：
大侠抵不上大哥，大哥抵不过枪子。
港式江湖是非多，不如见好就收，他远赴好莱坞，追梦国际动作巨星。
04
李连杰的第一部好莱坞电影《致命武器4》于1998年暑期档上映，收获1.3亿美元票房，大获成功。他拿到千万美元的片酬，干脆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1999年，李连杰难得闲下来，解决了个人问题。他与利智在洛杉矶结婚，幸福地度起了蜜月。
大侠，当累了，演烦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演过金庸小说里的大侠。
这一年，金庸接受了浙江大学的邀请，出任文学院院长，开课讲学，助推了内地的大侠热。
这一年，马云结束北漂生涯回到了杭州，创建了阿里。马云说，公司得有江湖气质，每个人都要从金庸小说中找个名字作代号，每个人都要像个大侠。
这一年，导演张纪中一口气拿下《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四部金庸小说的版权，金庸武侠正式步入内地大制作时代。
率先上马的是《笑傲江湖》，李亚鹏演令狐冲，举手投足间，与李连杰版本相比，形不似，神更不似。
马云和张纪中相熟，两人都曾是缙云山李一道长的座上宾，两人联手，一个把“大侠”拉进了市场，一个把“大侠”搬上了荧屏。
大侠热得发烫，人人皆看武侠，人人想当大侠。但是，“大侠”真的存在吗？
也是这一年，王朔抛出了杂文《我看金庸》，对这个问题作了追问：
“我不相信金庸笔下的那些人物在人类中真实存在过，我指的是这些人物身上的人性那一部分。”
读了这么多年武侠小说，看过这么多部武侠电影，有时我也忍不住想一下：金庸笔下的大侠，郭靖、杨过、张无忌、令狐冲，真的属于人类吗？以他们的性格和作派，能在江湖混出头吗？
想了多年，想不通，直到年近不惑，惊闻金庸去世，悲丝上涌，一下就想通了。
金庸笔下的江湖，是认贼作父的杨康，卖友求荣的成昆，阴险狡诈的田归农，虚伪做作的岳不群。
那些带着主角光环的大侠，踏遍陷阱就是没事，机缘巧合练成神功，剧终时能够带着美女笑傲江湖，只是金庸的幻想和渴望。
带着幻想和渴望，金庸走了，他应该飞上了天，在夜空中静静地望，底下的江湖仍旧热闹，你来我往，你抢我夺。
若有在天之灵，金庸会想说什么？答案，也许梅艳芳早已告诉我们。
还是1999年，梅艳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上春晚，演唱了一首《床前白月光》，歌词写得像诗一样：
是你吧，高高挂穹苍千年啦，看尽了人世离与散，多少功名似尘埃。
是我傻，总是在寂寞夜里望，你时圆时缺时迷惘，彷佛告诉我生命本无常。
微信公众号：南山城下刀笔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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