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

在东北一行的第四天，我们来到图们。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图们江，另一边就是朝鲜的南阳城。

      图们是中国的门户。跨过一条不宽不窄的图们江，朝鲜的南阳坐落在江边的一小片平原地带上。南阳背靠着连绵起伏的群山，说是城，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有多少间房，几乎用肉眼就能点数清楚。背后的山，一片荒凉。在夕阳的照耀下，大面积的山岩呈现出壮丽的赤红色。朝鲜人每年都要上山砍树，为了边防，而偷渡是决不允许的。眼下是冬季，山上光秃秃的，任何生物都难匿踪迹。到处都是暗哨。

      可是，这样还是免不了有成功偷渡的。没有灯光的夜色把人影一头吞下。有朝鲜人半夜摸黑过来，在界河边上成片成片的苞米地里掰几个玉米，又转身回家。冒着诺大的风险，为的就是几个果腹的玉米棒子。只是玉米棒子。

      南阳城是朝鲜的脸面，脸面是做给对岸的中国看的。你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房，有干净的白墙和朝鲜族特色的合字形黑色屋顶，间或有一桩四五层的小高楼。据说，朝鲜最美的城市风景，除了首都平壤，就是这儿了。再往里面去，飞沙走石，简陋不堪，和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光景差不了多少。夜晚断电是常有的事。一断电，屋里屋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做不了。通电本身，便意味着好运气。

      图们江两岸，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用一座边境桥连接起来。仅仅从桥的本身，就很容易判断哪一边是中国，哪一边是朝鲜。一来从颜色上。边境桥一共分为三段，红色，浅蓝色，蓝色，分别对应的是中国，图们江，朝鲜。二来从桥灯上看。路灯在红色河浅蓝色处戛然而止，再过去，就连个灯泡都没有了。

      那是个神秘的国度，贫穷，封闭。这个国家的人对祖国高度忠诚，像爱自己的父亲那样，爱着国家的政治首领。听说朝鲜解决了民生最难的住房、医疗和教育问题，不知道真实的情景是怎样的。至少，这个画面，色调是鲜红的，画面里面没有个体的生命，只有统一的国家意志：幸福的社会主义。这画面，是我们看到的，或者说猜测到的，朝鲜的面具和外衣。

      而那些作为个体的朝鲜人，还生活在其他的故事里。在中国人口述的故事里。就在一天之前，在从延吉到二道河的旅途上，我从导游口中，听到了这些故事。车窗外无限延伸的白色莽原，鹅毛似的雪花片儿扶摇而上。这些故事，似乎被那横写的大风，催出了一股活着的味道。

      延边当地的旅行社，有朝鲜一日游的项目。我们的导游，也曾带团过境。

      朝鲜最直接地感受到权势的好处的职业，是关口的士兵。朝鲜的过关检查很麻烦，进去出去，检查手机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关键。为了方便过关，中国导游时常会带些小礼物，来满足士兵含蓄的暗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旅行团还会配给两个地陪。通常，他们会坐在大客车的后部。这时候，车里的气压就会低上三两分。

       据说，朝鲜最美最多才多艺的姑娘，会来中国的朝鲜餐厅当服务员。后来我们亲眼看见了这些姑娘，在平壤演艺餐厅，在酒店一层的阿里郎酒吧。

      这些姑娘每三年轮换一次，都是百里挑一。她们在中国打工，无论是在餐厅，还是酒吧，都是得体的，像中国最早的春晚，只是环境还是依照酒吧的样式，灯红酒绿。她们没有过浓的妆容，没有暴露的衣着。她们在舞台上表演歌舞，下了舞台就为客人点单送餐。她们的汉语不是很好，说得快些便不能听懂。她们接受过系统的训练，脸上是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不讨好，但很友好。她们接受献花，100元一篮，所得收归集体，但不私下收受小费。她们不能用手机，没有私生活。她们背后是在国内的一大家子人，担负不了任何微小的污点。三年下来，她们每个月挣2000元工资，能积累2余万，回去就是万元户。在中国的六七十年代，万元户是了不得的事情。

      用那些四五十岁男人的话说，他们已经几十年没看过这么干净的酒吧。看着她们，好像心灵得到了净化。

      作为一个90后的女孩儿，我自然是没有这感受的。我既没有经历过中国过去的穷日子，也没去过乌七八糟的夜场。于我而言，这些美丽大方的朝鲜姑娘，导游口中的朝鲜士兵，图们江那一侧的南阳市，都仍然是神秘的。这种神秘，几十年前的美国人在看中国的时候，也有。我不知道这种神秘还会持续多少年，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三五十年。

      只是，历史像一条河流，人不能两次经历同一段历史。如果朝鲜不开放，大概这辈子也不会过去，而等到开放，此刻的景象也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