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跋·佛法的靈魂

    跋    佛法的靈魂

    雪漠

      從2012年開始，我開始講《金剛經》，斷斷續續，講了一年多。整理成文字後，又修改了三年，前前後後・花了四年時間，オ算圓滿了我的一個心願。

      從古到今，誦《金剛經》的人很多，學《金剛經》的人也很多，但真正懂《金剛經》的人並不多・一些善男信女把《金剛經》當成佛陀留下的『護身符』，畢恭畢敬地供奉在神台上，每日禮拜供香，希望佛陀保佑全家大小平安健康。當然這也很好，只是它不是佛陀講經的目的・佛陀講《金剛經》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破除執著、證得解脫。

      《金剛經》之所以被奉為『諸經之王』，就是因為它始終在說如何解脫，如何對治念頭，如何積累功德，如何持戒修福，如何修忍辱。這些佛學名詞好像當下的生活沒有關係，但事實上，它們跟每個人——不管甚麽職業，生活在甚麽樣的圈子、環境之中——都有關係，因為它們能改善人的心態・進而改善人的生活和命運。

      那麼，《金剛經》說了甚麽呢?《金剛經》說了很多很多内容比如佛陀為甚麽要離開舒舒服服的皇宮，為甚麽要離開他的老婆孩子，為甚麽能忍受寂寞艱苦的修行生活?他如何超凡入聖?他超凡入聖之後，是如何思考的?他如何面對他成道後的生活?他為何制訂那麽多戒律?⋯⋯簡言之，就是佛陀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還有他是如何為自己安心的，無論社會發展到甚麽時侯，無論在甚麽時代，這都是最基本的問題。

      人如何安心?人追求甚麼?人如何生活?每個人的一生都在追問這幾個問題，但每個人得出的結論可能不一樣。

      時下最流行的做法，是用金錢和物質換取安全感，追求金錢和物質，過一種依託於金錢和物質的生活。金錢和物質填充人的心靈，也攪亂了人的心靈。想用金錢來換取安心的人・往往是最不安心的人。為甚麽呢?因為他們害怕失去。一些富翁在股災之後傾家蕩產，跳樓自殺，可見他們承受着多大的壓力。但他們的壓力不僅僅源於生活本身，還源於社會的價值評判體系。他們用財富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來贏得世界的尊重，整個生活都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之上。比如，我見過一些朋友，他們坐上豪華房車時，會頃刻間變得格外高貴自信。這說明了甚麼呢?這說明財富對他們非常重要，也說明他們的自信是脆弱的。為甚麼脆弱?因為，金錢是不可能永恒的。

      金錢給了他們富足的生活・為他們的生活提供了保障，讓他們安心，但也在他們心中埋下了定時炸彈。他們害怕股災，害怕樓市出現危機，害怕金融市場那上下起伏的曲綫，一切變化都會讓他們焦慮不安。保險行業越來越發達，保障的項目也越來越新鮮，還有那些養生産品、保健產品、成功學⋯⋯大多數人都希望改善世界，來讓自己得到安心。這是現代人回答上面三個問題的方式。但是，現在的社會充滿了不平等，充滿了動蕩，充滿了不安，充滿了各種各樣、錯綜複雜的問題，很多問題環環相扣，又滋生了更多的問題。

生存品質並不像很多人所認為的那樣，隨着經濟的發展，隨着技術的發展，變得越來越好了。很多人反而越來越不開心了。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不開心地死去，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糊糊塗塗地誕生。人類就生活在這種不斷重複的死循環裹。那麼，病因到底在哪裏呢?為甚麽佛陀住在樹林裏，住在屍林裏，長期過着流浪的生活，卻那麼安心，還創立了那麼輝煌的佛教，得到了整個世界的尊重，以及兩千多年來人們對他的懷念?

      因為佛陀找到了讓人類陷入痛苦的病因。他發現，幾乎整個世界都認假為真了，很多人一輩子執著注定消失的東西，所以注定了痛苦，注定了不自由，注定被心外之物所縛。所以，他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你『應作如是觀』，要「不取於相，如如不動」。《金剛經》的三十二品，就是在解釋這個問題。

      世人覺得一切都是真的・生活充滿了問題，所以很痛苦・很不安，但智者不這麽認為。佛陀說，人生其實很簡單，說到底只有件事，就是對治念頭，安住真心。所以，他不眼你說時代的事，不眼你說世界的事，他只跟你說你的心。在智者眼中・一切變幻都只是夢境，你管不管它它都會過去，所以不用在乎它，甚至不用對治它，智者只管自己的心。智者知道世人很苦・知道世人在遭遇貧窮、飢餓、戰亂等各種苦難，但他不跟你說那些苦難，他不告訴你怎麼掙錢，怎麼讓自己不再捱餓，怎麽譲世界變得和平，他只告訴你如何讓自己平靜下來，擁有智慧。在佛教的話語體系之中，這叫「直指心性」。

      就是說，佛陀不跟你說很多烏七八糟的東西，他不管你所認為的那麼多問題，在他的眼裏，所有的變幻和事相都是過眼雲煙，不管發出多大的聲音，带來多大的疼痛・都轉眼就會過去。所以，你在佛陀的經典之中，只能感受到他心靈的寧靜平和，你感受不到他的沉重。

      那麼他沉重嗎?不會。雖然他在建立佛教的過程中經歴了那的沉重麽多風雨，但他經歴那一切的同時，也知道他建立的所有東西，都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候走向衰落，然後一步步走向壊滅，所以他不執著。他要在無常中建立永恆，但他不執著。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一切都會變化，一切都執著不了，很多人卻為了這些東西殺生害命、血流成河，他也許會感到沉重，但他不執著。因為他知道，這是必然的。這是世界運作的規律。千百年來，很多東西都變了，時代變了，世界變了，人也變了，但這個規律沒有變。變的只是名相和花様罷了。所以，他無論看到甚麽，無論有多少人在他眼前哭泣，無論他的心因為悲憫而多麽滄桑，他都是心靜如水的。他永遠在做着那幾件事:行走，化緣，度眾。有時回答眾生的問題，有時為弟子傳法，有時為眾生講經。成道後的四十九年裏，他就是這樣活着的。沒有那麽多花花綠綠丶哀怨纏綿的故事，但他感動了兩千多年來的人類。至今，還在感動着世界。

      只要《金剛經》存在，佛家智慧就不會消失。

      這也是我寫這部書的原因之一。

      希望讀過這本書的人，能真正地讀懂《金剛經》，明白佛陀的本意，明白甚麽才是真正的佛家修行。

                2017年8月18日修訂於沂山書院                           

          2019年5月15日定稿於武威雪漠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