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白色的小闹钟,再一次叫起来的时候,吉娅小房间里的窗子,已经透进来熹微的光亮了。
柔软,暖暖的光线,从淡粉色窗帘的缝隙间,调皮着钻进来。在窗边四溢散开,为绸质的帘布镶上了一圈儿金色的镂边。最亮的一束刚好落在了床头旁,一只有着两个漂亮抽屉的银灰色柜子上。这场景像极了幽暗的滑稽剧舞台上,一缕倾斜着泻下来的光柱在唯一的主角儿的身上,使它显得格外地扎眼。
那只滴答作响,长着两条金色细腿的小闹钟,正在使劲的抽动、踢跳,像在疯狂的表演着一种奇怪的滑稽舞蹈似的。不过,它的动作似乎也有一点儿战战兢兢的僵硬,好似一个初次登上台的舞者,难掩内心的羞怯与忐忑。其实,它只是怕惹怒了自己的小主人,而被一把狠狠抓起来,胡乱的扔向那有些破旧的棕灰色地板上。因为,它已经这样委屈的趴在地板上流泪好几次了。
“吉娅!快起来了,穿好我昨天为你准备好的衣服﹙一件珍珠白的塔夫绸公主裙,袖口跟下摆的边缘都被细密的针脚连着一圈雪白色碎花镂空的蕾丝﹚。我们今天可是要赶上午十点钟的飞机哩!” 吉娅的母亲乔,又开始在漆成米白色的小木门后面扯开了嗓子,朝她的房间里喊了起来。
可是,过了好一阵儿,吉娅的房间里并没有人应声。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有些狭窄的客厅里窜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什么声音开始在厨房,阳台甚至是洗手间之间规律的响起来。
其实,并不是只有在这个急着出门赶搭飞机的日子里,才会听到妈妈大清早的叫门声。自从吉娅被从父亲那边接过来的时候开始, 她就一直在努力的适应着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爸爸和妈妈的生活习惯和节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她常常偷偷的在脑子里琢磨这个问题。或许,这对于一个刚踏入校门不久的小女孩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儿呢!
一个习惯了随心所欲,屋子里任一角落,永远堆满了各类生活物件,即用即取。散漫自如的天然率性使他(吉娅的父亲)的内心洋溢着轻松跟惬意。另一个(吉娅的母亲),却喜欢把每一天的生活,都刻上固有的标签,一切按部就班。那是一种被掌控,被压抑着的感觉,起码在孩子看来是这样。吃饭,睡觉,都要在一定的时间格子里。迟一会儿,早一点儿,都会使自己的两个耳孔,无情地淹没在没完没了的絮叨里面。接下来的几年里,吉娅一直在努力的适应着,来自母亲的生活习惯与处事方式。有时候,莫名的压力,会使她陷入到异常的煎熬挣扎之中。这种痛苦,会在不知不觉中,逼着她想起跟爸爸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那是一种偏向于随性自然,永远沉浸在由衷欢笑里的日子。
女孩常常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傻傻地望着在七周岁生日时,爸爸亲手送给她的那幅油画发呆。见到那画的时候,自然想到了爸爸,这当然也正是那个送画人想要的结果。可是,这样的场景,恰恰就是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她可一丁点儿也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在生活习性方面,完全跟随了她那个没有出息的父亲。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几年前执意要把女儿从汉堡带回到上海来,跟自己生活的主要原因之一。每当见到吉娅盯着那幅画儿发愣的时候,都会有一股儿莫名的火气忽然窜到头顶。她甚至几次想到偷偷去把那幅画给扔掉,或者干脆藏到什么地方,反正,最好让女儿永远都找不到,免得她动不动就拿出来触自己的楣头。可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退缩了,只把这无名的火气,转变成了没头没脑的埋怨,和对女儿的过分斥责。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了孩子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有一次,吉娅终于瞒着妈妈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大胆夸张的事情。
那就是,偷偷拿上那幅画,跑到自己学校的大门口。大声的告诉那些笑话她没有爸爸的男生,还有总是向她投来异样眼光的女生们:“你们都仔细看看,这就是爸爸在我过七岁生日时送我的礼物。这可是他亲手画的,他是个很棒的画家,画上面的人就是我。哼!”她用非常认真而骄傲的口吻公布这一切,遗憾的是,画面上的人物只有一个背影,而且还是她几年前的背影。同学们都不承认那个只见背影的人,就是她自己,甚至,还嘲笑她不知道是从哪里随便弄来的一幅画,硬说自己就是画上面的人,还吹牛说自己的爸爸是大画家。有几个爱挑拨事端的女同学,带起头儿来喊她是大骗子。这使吉娅更加陷入到无法摆脱的痛苦与尴尬之中。她甚至开始埋怨爸爸,为什么没能把她的脸也画出来,只画了她的背影。不然,一定能让那些讨厌的家伙们都乖乖闭上嘴巴,相信自己的话。
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小女孩默默的留在了她身边,并相信她说的话。那就是她唯一最信任的好朋友方芳。方芳是她的同桌,也是跟她最志趣相投的好伙伴。吉娅刚刚转学到这个班里的时候,许多同学看到她长着灰褐色的头发和眼睛,都不愿意跟她坐在一起。还嘲笑她是个怪孩子。只有方芳,一个长着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脑后垂着个黑黑小马尾的乖巧女生,主动地跟她坐在了一起,并很快成为了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就在那个学期还没有过到一半的时候,方芳的家里却发生了意外。一天晚上,平日里也经常拌嘴的爸爸妈妈这一次吵得更加激烈了。爸爸负气离家整夜未归,妈妈当天晚上喝下了大量的安眠药。方芳吓得哭着跑去喊来了邻居,经过几番周折把妈妈送到了医院,但由于药物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 最终,这次意外让方芳永远的失去了妈妈。没过多久,爸爸竟然急着为方芳办了转学手续,说是要准备带着她去别的城市生活,后来方芳才知道,原来爸爸已经在那边给她找了一个新的妈妈,准备着重新组建新的家庭了。眼见唯一的好朋友就要离开,吉娅伤心极了。她跟方芳最后的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公园的湖边上,那里孤零零地长着一株高大挺拔的七叶树,树冠遮天蔽日,下面就是她们常常放学后一起温习功课,听着各种小虫子小鸟儿雀们唱歌的地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