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再次打过来电话是在周日晚上,电话里他带着哭腔:“白妞是不是真不回来了!”
“不过就是风筝没追上,不至于。”我一边往擀开的面包面团上抹豆沙,一边宽慰他。
豆沙面包白妞爱吃,她喜欢把脚翘在我家阳台的沙发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调侃:贤惠啊!25岁以后白妞突然安静起来,不过安静的白妞,看起来更像美人。
我妈经常告诫我,不要和白妞站一起,显得你又黄又矮,像个南瓜,我妈喜欢用比喻,她说我姐笨的像土豆,隔壁丹丹瓷得像萝卜,有时候我被说的不服气了会反问,那白妞呢?白妞像啥?像啥!像狐狸!像狼狗!像长虫!长虫就是蛇,栗亚他爸在苞谷地里被长虫咬了一口,第二天就翻白眼了。
不光我妈不喜欢白妞,整个莲花镇的女人都不喜欢白妞。白妞的头发天生金黄,眼仁儿棕黄中泛出淡淡的蓝,皮肤白的可以看见淡蓝色的血管,美的有些邪乎,更令她们来气的是,白妞还喜欢带着挑衅的眼神,招摇的奔跑在莲花镇各个角落。在莲花镇,美不叫美,叫摇,没出嫁的叫摇女,嫁了人的,就叫摇婆子。
“她们才是摇婆子!”上学的路上白妞一边踢石子儿一边骂,骂完之后又高高兴兴的拉着我,往学校操场后墙的窟窿那儿跑,自从我救过她一次后,我们上学再没走过正门。隔壁娟娟也想和我们一起钻,白妞一个眼神,娟娟扭头就跑。白妞曾压住娟娟往她领口里塞过狗尾巴草,一边塞一边唬娟娟,让绿色的毛毛虫咬死你,娟娟边哭边掏出来从我书包里偷走花铅笔、黄橡皮还有一个草莓味儿的果冻。
果冻是我爸从城里回来给我带的,他带回来的吃食多了,有果丹皮,有果冻,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白妞对吃不感兴趣,她喜欢蹭到我爸跟前,闻一闻我爸从城里头带进来的风,然后嘿嘿的笑起来:外面的风是香的!
作文课上袁老师让写《美丽的家乡》,我们都低下头认真地写下:我的家乡,南边有清澈的渭河环绕,北边有巍峨的汉阳陵,春天火车道北的苹果花梨花开了,河滩边的柳树也发了牙,啊!我的家乡真美丽!袁老师说了,不一定写真的,但要写美的!
可白妞的作文本上画了一幅画,画里是黄沙漫天的沙尘暴,村口狗林家摇摇欲坠的土坯房,还有渭河边发电厂烧过的煤灰,袁老师假装气吁吁的骂:“就你能行,敢把作文课当成美术课,就你眼睛亮,能把莲花镇画的这么丑!”
“本身就丑!”白妞不屑的说,反正袁老师不会把她怎么样——袁老师怂起来,也不过是一只小鸡。
六月的时候收麦子,袁老师来学校上课,他不但可以教语文,还可以教音乐,给我们教过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齐秦的狼,还有张学友的吻别,他喜欢闭着眼睛唱歌,唱到深情处眼泪和鼻涕沾得满脸。
那天他正在闭着眼睛给我们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善变的眼神,紧闭的双唇,何必还没唱出来,袁师母一脚踢开教室门,轰隆一声震天响:袁木头,赶紧滚回去给我收麦子去!
袁老师是民办教师,一个月150块钱,他兄弟在发电厂偷电缆比他赚的钱多,他大舅子在家种菜卖菜也比他赚的多!教书顶个屁用!150块要养俩孩子,还要种地买化肥,哪儿够?还不如回家养猪!
袁师母边骂边和袁老师在教室撵圈圈,袁师母往前走,袁老师往后缩,一边缩一边低声说,反正我不回,反正我不回。刚才深情的袁老师一下和我们一样,变成了小鸡。
莲花镇的女人在当姑娘的时候,都是腼腆温柔的,比如袁师母。袁师母出嫁前住我们对门,她喜欢织围巾,纳鞋底,她脸上的绒毛毛在太阳底下竟然会闪光,金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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