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转学来的那天,是个下雨的冬日。
雨摩挲着窗户,玻璃因为内外的温差氤氲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莫列趴在桌山,头枕着杂志,用手在玻璃窗上写着字。透过指尖渐渐清晰的缝隙,看到楼下道路潮湿,像一面青铜镜子,映出模糊的景物。雨珠溅落在积水上,晕出细细的涟漪。
骆阳说了什么,莫列并没有注意。当一片欢迎的鼓掌声响起时,他才象征性地抬起头,拍了几下手。看到讲台上的少年,有些拘谨,笑得就像是如酥的春风夹杂着点点细雨,怎么也抹不去的湿意。
“嘁,真是不合时宜。”骆阳继续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杂志,突然间手指顿了顿。
那是一副雨中西藏的摄影作品。路的正中央,一个妇人在虔诚地跪拜,雨顺着她的帽檐滴落,打在地上,滴——
莫列觉得他能听见。
门外有人喊莫列,莫列瞥了一眼,合上了作业本。刚起身,就被人推了一下。正巧,撞上了桌子的棱角。
莫列被突如其来的持续痛感搅得有些烦躁,冷冷地转过头,却对上了一股笑弯了眼的温柔。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突然站起来。”
是骆阳。
莫列有些气馁。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男孩笑起来,眼睛可以那么好看。
就像,下雨了一样。
莫列懒于应付,转过头继续走。
而骆阳似乎并不想放过莫列。
“你喜欢摄影?”
莫列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有些不悦地转过头,看见骆阳指着他桌上垫在作业本下面,只露出了一角的杂志说道。
“关你什么事。”莫列对骆阳说出了第一句话,然后不再回头,径直走出门。
“阿列啊,这个星期你们老师有没有找你?成绩退步是怎么回事啊,别看还有一年高考……”
莫列默默低头扒饭。听着他妈妈从抱怨这鬼天气影响了生意到劝诫自己要好好读书将来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心里有些躁动,却在放下筷子的那一瞬间,平息了。
莫列的房间是一个小阁楼。写作业的时候,可以清晰地透过小窗户看到雨滴滑过,窗外栽种的灌木丛被雨水打得微微作响。雨势凶猛时,他又有些担心院里的那些闲时种下的花草,毕竟那一度是他镜头前模特。窗户大开,扑面是潮湿冰冷的水汽。他曾改变相机的快门速度,拍出了雨丝的奇丽弧线。但他并不满意,却也买不起更好的相机去支撑他的欲望。
莫列喜欢下雨,毋庸置疑。
“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
莫列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的手。
照片上是一片苍翠林海,远处晨光熹微,呈现一片诡谲奇异的天色。近处光与雨和谐交错,抹上一层神秘。
“这是去年我去大西安岭拍的。在山上坐了一夜,终于赶上破晓。那鬼地方真冷,要不是为了这张照片,简直找罪受。”
莫列抬头,看着骆阳自顾自地说起旅途的见闻。说到兴起时,弯眉言笑晏晏,瞳仁清澈,眼波柔软。在初春时期,以一股从所未有的微妙感觉席卷了莫列全身。
“你喜欢下雨?”
过了很久,莫列打断了骆阳的话。
骆阳眼睛突然亮了,就像是揭开幕布后突然出现的无垠星空。也不知是因为莫列终于主动同自己说话,还是被戳中了心事。
“对,特别是冬天的时候,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吗?”
却和你一点也不像。
莫列没再说话,低下头,摆弄手上的卡片机。
莫列不耐烦地朝面前的女生挥了挥手,想要回家。
女生却紧追不舍,拿着粉色信封的手微微收紧。
“你还是把心思用在别人身上吧。”终于在漫长的沉默后,莫列紧绷绷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女生有些慌乱,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从莫列身后窜出来的人吓得愣住了。
“莫列,你好过分,怎么能这么直接拒绝女生呢!”
骆阳从后面用手勾住莫列的脖子,对女生狡黠一笑。笑意蔓延至耳后,久久未消,“起码应该温柔一点……”
骆阳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还想继续说话,就被莫列拖走了。
立春之际,所有的事物都仿佛新生。树叶透着匕首一般耀眼的绿色,却也无法掩盖被雨水中浸润后湿透了一般的瘫软。
两人走出许久,还是骆阳打破了沉默,他低着头,突然说道。
“要不要一起来享受点什么?”
莫列还没有反应过来,骆阳便夺过了莫列手中的伞,朝前跑去。边跑边转头朝他粲然一笑,雨水掠过温润秀美的脸颊,浮光跃动间,显得熠熠闪光。
“骆阳你别闹!”莫列忍住了笑意,板着一副脸,朝他奔去。
一连几个星期骆阳都没来上课。
直到流言四起,连班主任都不得不站出来澄清,骆阳同学因家中有事休学一段时间。
“才不是呢。” 莫列听到班级里有人私下讨论,“听说骆阳离家出走去西藏了,爸妈都被他骗到了,根本拦不住……”
莫列握着笔的手微微抖动,在纸上滑开,像是明净的水落入一点墨汁。
莫列抬头看向窗外。夏至将至,雨水渐渐减少,但也难见阳光。天空泛篮,云痕重重,偶有飞鸟之影。有雨滴从树上掉下来,冷若清泪。莫列突然觉得人生漫漫,终究还是苍白无趣的。
“莫列,你的信!”
莫列朝班长点了点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
金黄色的阳光将被教室的窗棂分割成规则的形状,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
直到从容不迫地算出最后一个数值,莫列才抬头瞥了一眼信封,有些倦怠的精神,突然就清醒了。
莫列以为仲夏的日光已将他的生命抚摸得非常柔顺。直到他颤抖地剪开信头,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庄严屹立的布达拉宫,看到了火车上的剪影。窗外是雍容的冰天雪地,与安静的旅人遥遥相望。
而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是两行清秀圆润的字——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囿于一座小城,总该出去走走。不告而别,时间匆忙,您多担待呀。在这儿等你。”
嘁,这小子。
莫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抬头向窗外看去。
桌角的杂志上,一组壮丽动人的摄影作品下,赫然写着“马各”。
什么时候会下雨呢。莫列心想。
回头,看了看卷子上空白的压轴题,莫列叹了口气,打开笔盖。
只是突然间,想念冬天。
(作者: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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