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保证的是,现在流行的“夸人群”只是一道游戏闪电,也许在你们读到本文的时刻就已告终结。在这些年内,网络亚文化里出现了大量类似的闪电,其来去之迅速,甚至让我们的视线都难以捕捉,遂消失在记忆之中。这些事件谈不上有多大意义,也未必有多大趣味。这些事件在网络中的存在,仿佛一个人疲倦了,打一个呵欠,伸一伸懒腰,然后再次回到正常。但是在这些闪电掠过的时刻,你总不能彻底忽视它们,就像“夸人群”的存在,怎么说都是一个暂时性的异数,一种新奇的玩法。
自从微信开发出群功能以后,怎样挖掘出群的新玩法是现代网民的一大乐趣。去年流行过“互喷群”,在群内所有的陌生人一同展开骂战。最终的结果当然如预料的一般,迅速变得不堪入目,很快就被有关部门叫停了。现在,“夸人群”又来了。最初也许只是网民玩的又一个哏,很快却成为了微信群游戏的新产品。游戏规则倒很简单,你花点钱进入这个微信群,群里的所有人就会想方设法对你进行百般赞美。和“互喷群”一样,没什么真情实感,玩的就是彻底的虚情假意。这种玩法,哪怕早个十年,都会被人当成精神病患者,但是到了今天,患者布满全地,繁衍生息。
看上去像一个社会学的问题,我却感到无论是对骂的“互喷群”还是“夸人群”,那些语词本身倒不甚重要。和一般的对话相反,直接表义的内容恰恰是显得最不重要的。我更愿意在这里采取人类学和生命哲学的方式来加以阐释,在这些微信群游戏的过程中,充满了生命的耗费过程,这恰恰符合人类的基本天性。按照法国哲学家巴塔耶的理论来说,人类的生命的就存在于不断耗费的过程之中,在生命生产运行的阶段里,生命不断溢出本身的边界,出现了大量的冗余,而这些冗余的部分就成为了文化中的剩余价值。反映在个人的行为里,就形成了关于生命自身的原始冲动,以各种形态被激发,耗散在整个人类的文化空间之中。一旦这种耗散性的力量被社会的结构性权力压制住,无法以本能的方式获得释放,那只能转换成某种看似属于文化的消耗性行为,简言之,一些貌似很无聊的发泄。
不可轻视这种发泄,行为本身似乎并不表义,但是这种不表义却对于社会的整体生命力构成了不可缺少的平衡手段。婴儿总是要啼哭的,除了某些特殊的情况外,啼哭常常不表义,但是你不能阻止他在啼哭时释放出的力量。对于艺术家来说,艺术表现或者创造或许是耗费生命力的方式之一——不妨回想一下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或者黑塞的《玻璃珠游戏》,但是对于很多网民来说,艺术创造显然难以成为生命力的基本出口之一。无论是互喷群还是夸人群,也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里出现的。
你不可能永远表义,在我们的生活里,真正负责表义的行为事实上远远少于不表义的耗费性行为,没有意义的事件远多于有意义的行为。人类文化发展至今,与其说是高度发达的消费社会,更确切来说,是高度发达的浪费社会,只有一系列负责耗费的出口,才是我们能够正常生活的基本支撑。要是巴塔耶来审视目前出现的夸人群,多半会从中看到生命的资本耗散结构,看到人们在夸耀和聆听中保持自我主体稳定的基本努力。
我们可以把互喷群和夸人群看做一个具备意义的文化系统的下水道,要是缺少了这些看似污浊的潜流,文化世界会更加污水肆虐。但下水道若是太多,也不像什么好的征兆。一个良好的文化总归需要耗费,依我看虽然不必去求全责备,但不久以后,旧的耗费又会被新的形态取代。除非人类的文化格局出现一些结构性的改变,不然的话,人们总归需要找寻一些释放冗余生命力的出口。
尤雾
2019年3月17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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