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性喜山林幽泉之地,热爱品酒赏茶,喜好收藏图文史志、古玩器皿,对社会来说这是娴雅之事,于己而言是多余之物,而那些惜才识人者却能借此考察一个人的格调、才智和性情,所为何故?这就好比有人汲取古今水木清华之气供自己呼吸,搜罗天下奇珍异玩之物任自己把玩;手里拿着那些穿不挡寒、食不疗饥、琐杂碎细之物,却珍贵胜过锦衣玉食、拱璧轻裘,视为连城美玉,不惜一掷千金,以寄托自己慷慨不平的豪情壮志,其实他并没有韵、才、情,不能驭物,格调自然也就不同。
近来有些纨绔子弟和一些庸人俗汉轻狂无知,自诩赏玩行家,每有鉴赏器物时,出口便俗,入手便粗,夸张地摩挲呵护器物,矫揉造作之态,有辱斯文,以致真正的气韵才情之士避而不谈风雅了。唉,这也太过分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卖掉车马,买下酒铺,卓文君身着酒保围裙亲自在柜台卖酒;陶渊明有方圆十几亩宅邸,草屋八九间,菊花遍地,松树挺拔,有酒就喝,虽然各处境地不同,心胸之旷达却是一致的;王维煮茶捣药,读诗说佛,书籍经文遍地;白居易拥名姬养宝马,洞庭采石,庐山造屋;苏轼携歌妓游西湖,乘船访赤壁,与好友佛印和尚畅饮,自筑雪堂,以雪明志。虽然这些人中有的奢侈,有的节俭,却无伤大雅,其真性情、真才子之风不减。
我一向宣扬这种观点,却只有好友文震亨对此完全赞同。明年春天震亨将要出版他编纂的《长物志》十二卷,亮相艺林,并嘱托我为他作序。我觉得震亨这部书,室庐规矩,贵在清爽秀丽、古朴纯净;花木、水石、禽鱼生动逼真,贵在秀美而悠远、和谐有趣;书画章法错落有致,贵在奇特飘逸、隽永俊美;几榻合规有度,器具有形有式,位置合适固定,贵在精致实用、简单自然;衣饰有两晋名士之风,舟车有武陵蜀道的意境,蔬果有仙境瓜果的风味,香茗有荀令、玉川的癖性,贵在悠远清淡,回味绵长。典章规制,大都画龙点睛般穿插点缀文中,以凸显删繁就简、去奢存俭之意。不只是凡夫俗子之流无法了解其中深意,就是那些有真韵致、真才情,喜欢求新猎奇的文人雅士,也不得不对震亨佩服之至,并把他文中的观点奉为圭臬。这的确是天下大快人心的一本好书,也是文人之间的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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