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过去了,得到救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僵尸的数量与日俱增,从一个街道蔓延到另一个街道;与此同时,正常人类的据点不断缩小,像一叶叶怒吼波涛中的孤舟。从我们的窗子看出去,已经很难看见一个活人,全是目光呆滞的活死人。
幸运的是,我和女友在一起。
这是一次水源污染导致的生化危机,所幸已经控制在这个不大的卫星城 。几个月前,我和女友看中了这里较低的房价,刚买了一套婚房。婚期是下个月,但我隐隐觉得等不到了。广播里还能听到政府在竭力挽救的新闻,但谁都明白,为了保证大城市内的安全,卫星城市随时可以牺牲的。
僵尸的神经系统遭到了病毒的破坏,他们丧失了自主意识,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不知疼痛,勇往直前。而现阶段的活人也有两种:一是体内有抗体的未被感染者;一是虽感染却还处于发病前的潜伏期。第二种比僵尸还要可怕,因为他们生活在正常人之中,一旦突变,周围的人会措手不及,被他们活活咬死。
我和女友困在自己的新房里,因为是四楼,僵尸们不敢轻易攻上来,而我们也不能随时去捡政府空投的给养。上一次冒险出去还是四天前,我险些被隐蔽在三楼拐角的僵尸击中。我拼了命运回来一箱水和一箱饼干。
尽管我俩暂时还算安全,但几天来,一个不安的念头在我心中逐渐滋长:我怀疑女朋友是携带僵尸病毒的潜伏者。
广播里说,潜伏者有几个明显的特征:幻听、多疑、缺乏安全感,思维日趋混乱、身体不受控制、情绪波动大,最终将歇斯里地,失去自我意识。
她注视我的眼神,三天前就开始不对了。那天,她的眼神突然一下子散乱绝望,仅仅几分钟后,又一扫之前的惊慌失措,变得清澈和坚强。我猜,就在那关键的几分钟,病毒侵入了她的大脑。当时我躲在卫生间里收听广播,她一直注视着我的背影。她以为我看不到她,是洗脸池上方的镜子出卖了她。
从那天起,我可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她突然变身,而她却更加胆小,一秒钟也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显然,这也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尽可能地少喝水,要把最后几瓶纯净水留给我。但我知道她平时根本不耐渴,我猜测,大概是她体内的病毒起了作用。不是她不想喝水,而是病毒不喜欢纯净水,它们只喜欢受了污染的水源。
对于潜伏者来说,多喝纯净水起码能起到稀释的作用。我强迫她多喝水,但她表现了罕见的抗拒,坚持要把水留给我。
发现这些疑点后,我连觉都不敢睡了。半夜,我从朦胧中醒来,眯着眼准备偷偷观察她,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她也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全无睡意。她可以彻夜不睡觉,果然身体机能已经发生了变化。我没敢惊动她,翻个身继续装睡。但我的耳朵一直保持着警觉。最后我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女友正坐在窗边往下看,眉头微皱,嘴唇紧闭。我故意问道:“你一夜没睡?”
“嗯。”她转过头看我,并不否认,“我想多看看你,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
“你不是一直坚信咱们能逃过这次劫难吗,怎么动摇了?”我反问。
她眼圈一红,走过来抱住我,呢喃着:“我就是害怕,我怕咱们两个分开。“
严重缺乏安全感。我心里说。搂着她,我有些毛骨悚然,暗中盘算着,如果她此刻变身,我该怎么办化解她咬向我喉咙的致命一击。
在我肩上小声抽泣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马上转为坚定果敢的神情。“我们一定能挺过去,你要有信心!”她给我打气,她情绪转变得可真快……
她的表现和电视广播里提示的潜伏期症状非常相似。可惜电视和网络信号只维持了不到两天就没有了。很快,电也停了。随着僵尸数量的激增,变电站无人维护了。
万幸的是我有一个小收音机,停电后,它成了我获得外界讯息的唯一渠道。广播里告诫,一旦发现潜伏者,要尽可能在发病前将其击毙,千万不能心慈手软。潜伏者的发病率是98%,发病时间最晚两周。我担心女朋友听到后会受刺激,所以总是独自收听。
说到击毙,我怎能下得去手!但是我不杀她,等她变身之后,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咬死我。语气两个人抱着一起死,不如能跑一个算一个……退一步说,她已经不是那个可爱的她了。她的大脑和躯体已被病毒侵蚀,迟早有一天会被全面占领。
“你说,”我试探着问她,“万一我是个潜伏者,你,怎么办?”
她一下子慌张起来,“为什么这么问?”说话的瞬间,她严厉起来。
我不想激怒她体内的病毒,于是勉强笑了笑,说:“就是随便问问。我要真是个潜伏者,你看我不对劲的时候,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别瞎说……”她转为无助地哀求,“你不会是潜伏者,你看你现在多清醒,怎么能是潜伏者呢?千万别胡思乱想,我们过了这一关,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一丝憧憬的神情掠过她的脸庞。
“你别激动,我是说万一……”我淡淡地说。
“没有万一!”她用一个无比决绝的手势结束了谈话。然后我俩都默默注视着窗外,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一个男人踉跄奔行在草地上,看姿势是一个正常人。他的目标是一箱纯净水。他身体有些虚弱,搬起水后走路开始摇摇晃晃。我和女友紧张的盯着他。在我们目力所及的最后一棵树下,他斜靠树干半蹲着稍事休息。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由自主抓住了女友的手。
“他应该在空旷的地方歇脚……”我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咯啦一声响,一个僵尸从树上跳了下来。男人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却被僵尸直接扑到在地。我们听见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叫,几秒钟后戛然而止。显然,他的咽喉被咬断了。远处某个楼层一扇窗户突然打开,爆发出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和女友对视一下,不寒而栗,心中万念俱灰。我要去收听广播。去往卫生间的几步路,我步履蹒跚。我感到自己抖成一团,仿佛手脚都不受控制了。就在这一刻,我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杀了她!
在卫生间我听了一会儿广播,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我把音量放大,故意调出噪音,装作信号不好,走出卫生间,最终转到厨房,借着噪音,缓慢地拉开抽屉。
我一手举着收音机,一手把菜刀藏在身后,渐渐地向她靠近。她仍然在窗户前发呆。
就在我马上走到她跟前时,她头也不回,沙哑着声音问我:“广播里说了什么?”
“哦,没什么,还是那些个废话。”我吃了一惊,几乎要跳起来。还好她看不到我的表情。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她的声音有点悲凉。
“你放心,肯定会有的。广播里说病毒的结构被科学家搞清楚了,全套的生化服已经就位。部队很快就会开过来。”我很紧张,尽量拣她爱听的话。
她不再说话,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露出了清晰可辨的颈椎。
这可是个好机会,我攥了攥刀把,上前跨了一步……
她突然转过头,满脸的泪水。
我怔住了,她抢过我手里的收音机,泣不成声:“根本就没有广播……”
“什么没有广播?”我问。
她缓缓地抠开收音机的电池仓,给我看——里面空空如也。
“从来就没有。”她哭着说。
我残存的意识瞬间清醒起来:根本就没有广播,一直都是我想象的,我在幻听。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天前……”她突然崩溃了,坐到了地上。
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我低头看她,她的全身都在我的刀锋之下,她怎么不知道害怕?
我把刀扔在地上,推开她,朝门口走去。“我们还有百分之二的希望,千万别放弃!”她死死地拽住我。
“在我拿刀之前,或许真的有百分之二的希望。”我蹲下来,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掰开她的手指。我携下她的一滴泪握在手心,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打开两道门,来到外边。
“记得多喝水,一定要,锁好门。等着,他们来救你。”
漆黑的楼梯仿佛深不见底,我想起这两个月前,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一天风和日丽,春意盎然。我俩手牵手,一路走过鳞次栉比的楼房,满心欢喜地想着,不知道将来里面的哪一套房子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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