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星空极是明亮,尘稷山接纳了所有宾客之后,山门前的阵法重新开启,是墨青见惯了的冰雪与烈火交融的场景。
无恶殿上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仿若永不停歇。他能想象得到山巅之上,人们狂欢时的疯狂,那个他与素贞朝夕相处的百草堂早已望不到屋檐,可他还是往山头望了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离素贞更近一些。
众人喝的正热闹,白素贞却发现路招摇离席以后就再没回来,心下隐忧,跟小青打了声招呼后遂盛了碗热乎的参汤提着灯笼独自去寻她。
说给路招摇听,她可能不会相信,可白素贞却能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心境的人,封印洛明轩对路招摇意味着什么,别人不懂,她却明白。
遥想当日,在几乎与洛明轩同归于尽的一战以后,路招摇封印了他,随即也陷入了昏迷,被暗罗卫扛回了万戮门。
白素贞和顾晗光给她治了七天的伤,七天时间,前三天路招摇都在不停的吐血,吐到第四天,没有血可以吐了,于是陷入了昏迷,几度与阎王握手,最后到第七天,在顾晗光和她竭力抢救之下,路招摇终于醒了,与阎王擦肩而过。
而在路招摇醒了之后,身体的疼痛已经按压不住她每根血管里喷涌而出的狂喜。
大仇得报时,人生何等得意!
路招摇不顾司马容劝阻,不管顾晗光如何指着她破口大骂,裹着一身的绷带,在万戮门一摆宴席,大宴天下三天三夜,高兴得都给十大仙门的人发了请帖。
虽然他们一个没领情,可魔道中人基本也都到的差不多了,那也算是缔造了魔道自老魔王去世以来,最大的一场盛宴。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路招摇真的很不容易,所以白素贞并没有劝阻她。
天下魔道,千万宾客都是来为路招摇贺喜,只有她却为她感到心疼。
心疼那曾有过那么明亮眸光的女子,如今却被命运捉弄着,亲手将她那些光芒抹去。
墨青坐在山门前的阶梯上继续守着山门,当戏月峰烧起来时,墨青回头张望,却望见了瞬行而来,摇摇晃晃站在阶梯上的路招摇。
她手上还提着酒壶,一脸醉酒的潮红,眸光迷离,映着他身后的阵法光芒,墨青只感到萧瑟凄凉。
他望着阶梯上的路招摇,心想他不能做什么,可至少想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劝诫一句少饮些酒,保重身体。
他知道路招摇可能听不进去,但他却不能不将这些关怀的话说出口。素贞教导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墨青小心翼翼的挪过去,他在斟酌言辞,路招摇却毫不在乎的开口了:“哎,接住我。”
她这样说着,就像一只翩然而来的蝴蝶,以她一身华服为翅,“嘭”的一声砸进了墨青怀里。
携着一腔冰凉的夜风,与她满身醉人的酒香,将墨青扑得一个措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他没来得及站稳身体,只抱住了路招摇,往后一倒,堪堪停在了那牌坊外的阵法前。
再多一点点,他便会被路招摇扑进那杀人无形的阵法之中。
墨青一瞬的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抱住了路招摇,拦腰处一痛。
墨青后知后觉顿悟过来,霎时间手脚僵硬,再不敢多动半分。怀里这具温软的骨肉,眼下便是如同烫手山芋,想要挣开,又无法。路招摇喝醉了酒力气奇大,死死抱紧他,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墨青胆颤心惊的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他与门主纠缠在一起,急得冷汗连连:“门主?门主,你先松手。”
路招摇喝得醉醺醺的,一抬手就封住了他的唇:“嘘……”她口中的酒香吹在他耳畔,仿若是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挠的他从耳根,一直痒到了骨头里,她含混不清的与他言语:“别吵,我就是来找人泄火的。”
她说什么?
墨青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路招摇就开始蛮横的撕扯他的衣襟,墨青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副宁死不屈、誓死不从的表情。
“门主!门主!你放开我!!!”墨青一边声嘶力竭呼叫,一边疯狂挣扎,显然被吓着了。
白素贞提着灯笼,在万戮门寻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路招摇,索性端起参汤打算去看望墨青。
白素贞放下手里的灯笼,月凉如水,寒星点点,她却没在万戮门山门口看见墨青的身影。
“墨青?墨青?”白素贞语调清冷的喊道。
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白素贞顺着声响寻去,在一处颇为静谧的角落里找到了遍寻不着的路招摇和墨青。
一瞬间,白素贞惊讶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的戳在那儿,耳朵里“嗡”的一声,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心尖又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全身都僵住了。
白素贞看见眼前二人‘亲密无间’的姿势,一个闪神,参汤便倒到了自己手上,她疼得将手一缩,脸色十分难看。
只听得“啪嗒”一声,指尖捏起的汤盏摔落在地上。
“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白素贞脸色沉郁,头也不回地转身。
清脆的杯碟声打破了这一场火热的纠缠,墨青整个人都懵了,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素贞?!素贞!”墨青猛地回过神来,拼尽全力狠狠一把直接推开了路招摇,红着眼眶带着乞求的意味颤抖着大喊:“素贞!素贞!”
白素贞正恍惚间,墨青的声音钻入耳朵里,她脚步一顿,脸色一冷,僵直住身子,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咬了咬唇,快步离开了。
白素贞面色苍白,快步走回无恶殿。
景松见她脸色难看,关切道:“素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白素贞语气烦躁:“我有些不舒服,咱们先走吧。”
正在此时,司马容和顾晗光也走了过来,白素贞避开二人的眼神,低头向二人告辞道:“素贞有些不舒服,许是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出了万戮门,景松追上白素贞。
“素贞,发生什么事了?”
白素贞心烦意乱,快步朝前走,不回头地搪塞道:“没什么,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们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景松还要继续追,小青连忙拦住他,“你干什么啊?姐姐说了想一个人走走。”
景松沉下脸,不满道:“你没见她脸色多难看吗?我不放心,要过去看看。”
小青道:“那我也去!”
话未说完,景松一个转身,化作小金鼠消失在了小青面前。
小青气得跺脚:“法术高了不起啊!真是的!我也会变!”她一闪身,变作了一条蛇,却被人一把捏住了七寸。
法海手持禅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青蛇。
白素贞赌气离开万戮门后,在临安城巷子内肆意乱走,不知道怎么就来到长生家门外。
夕阳西下,于娘子正缝着一件衣服,于漆匠在给长生的旧玩具刷新漆,夫妇笑着聊天,院子里洋溢着宁静幸福的感觉。
白素贞站在屋外注视着一幕,心生感慨。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很快,草丛中窜出了一只金鼠,转眼化作了景松的模样。
白素贞闷闷不乐道:“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景松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白素贞看了一眼景松,想要说些什么,却先叹息一声。
想到墨青的事,她突然问:“景松,凡人是不是都特别健忘?”
景松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猜她为何有此一问。
白素贞伤感地说:“再难过的事情,最终都会忘却;再喜欢的人,也会有别人代替;再多的过往,堆积些时日,也就成了前尘往事,对不对?”
景松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以为她是在说长生的事,点头道:“人心本就易变。我们妖类修炼获得千年长寿,而人间已经过去几十个轮回。我们铭记的,他们早已物是人非。所以,人妖殊途。若不懂得放手,不过是苦了自己。”
白素贞目光有些失神,暗想这便是观音大士要告诉她的道理吗?人间繁华,不过是昙花一现,是她不该贪恋红尘。
景松适时道:“跟我回峨眉山吧,不管百年千年,我们都能相伴彼此。”
白素贞犹豫地点头:“好。”
“那我们马上走。”
白素贞迟疑了下说:“马上走?这……来时我御风而来,回程,我想一路游山玩水,多看些人间的风景。”
景松看出了她的不舍,微微一笑,“好,我这便去安排。”
夜色沉寂,法海正盘腿打坐,小青坐在他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青心焦气躁地想,这和尚把她抓这来到底想干什么啊?这天都黑了,让她陪他在这喂蚊子,有意思吗?
法海突然开口道:“你方才用过妖术?”
小青闻言,斜眼瞟了瞟法海心道:不会吧,不过是跟景松斗法,这样也要受惩罚?这和尚也管得太宽了点吧。
法海沉声静气地道:“辟邪禅杖感应到妖气,我便要降妖伏魔。”
小青梗着脖子喊:“和尚你这是想打架啊!来啊,我不怕你!”
法海摇头:“辟邪禅杖在这儿,它不曾动,我便也不能动。”
小青气急,这和尚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啊?姑娘她忙着呢。她起身就要走,法海却是岿然不动,手中辟邪禅杖挥出,无论小青朝哪个方向走,那禅杖都能挡住她,小青无奈之下,又回到了原地,和法海大眼瞪小眼。
“臭和尚,你到底想干什么?”
法海答:“看着你。”
小青哀嚎一声,烦躁地在原地转圈。
醉仙楼上,今日格外热闹,来饮酒吃饭的人各个满怀期待的表情。林若海开了一桌宴席,正与众捕快们畅饮闲聊。
捕快们举杯齐声道:“恭喜大哥官复原职!”
醉仙楼后院, 王员外哼着小曲,整理着腰带,醉醺醺地走出茅房。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笑嘻嘻地看着前面,不怀好意地笑道:“是你啊,美人。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一只纤纤素手伸向了王员外,搭上他肩头时,指甲暴涨。
酒楼里,林若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如果大家都已经尽兴,就散了吧。明日还要当值呢。”
有人开玩笑道:“大哥除了当值就是回家,难怪嫂子这么放心你。”
就在众人起身时,宾客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声。
“死人啦!”
林若海和众捕快对视一眼,一群人朝后院冲去。
就在此时,法海的辟邪禅杖也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法海提起禅杖,转身就朝着临安城的方向走去。醉仙楼后院,躺着一具男尸。那具男尸全身干枯,面目狰狞。林若海和众捕快围在男尸边上查看,待看清楚尸身情形后,几个捕快忍不住作呕。
林若海在尸体的旁边蹲了下来,仔细瞧了瞧,沉声道:“是王员外!”
掌柜的远远瞧着,嘀咕道:“哎呀,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全身都干枯了。”
林若海将他招呼过来问:“此人可有仇家?”
掌柜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近:“客人的私事我哪里知道啊?这位官爷,你们赶紧把尸体带走吧,不然我们醉仙楼没法做生意啊。”
林若海面色凝重地自言自语:“尸体胸口空空如也。奇怪,明明被剜了心,怎么却一滴血也没有。”
掌柜抱着胳膊道:“哎呀,这么邪门,该不会是闹鬼吧!”正说着,四周又是一阵尖叫。一个捕快冲了过来,说是宾客们闹起来了,听到这儿有厉鬼,要赶紧离开。
林若海眼神一凛道:“哪来的厉鬼!不能让凶手趁乱逃跑。吩咐下去,不查出嫌犯,谁也不准离开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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