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安全绳,安魂绳,山里人家,家家都备着。
哪怕是雇人放竹排,东家也要备好绳子。透出的意思是说,我给你家出工,你得保我性命安全。
每年这绳子总会保下几条命,世世代代下来不知保下了多少条命。
然而,它也夺命绳。
在“我”还不知挂在那里的它是夺走小姑的要命绳时,还曾拿它当吊环玩,当秋千耍。
绳子在多少年后依然在小姑上吊的老地方、老样子套着、挂着,那本是爷爷撑竹排保命的安全绳啊。
长篇小说《人间信》,开头就把人带到一种生死一念的场景中,不知为何让人无端生出许多唏嘘与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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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麦家继《人生海海》之后,沉淀五年的新作。用作家自己的话说,这是从他心底喊出来的书,是掂量人性里的一些东西后,分享在挣扎中站越来的勇气。
这也是写给被过往和缺憾困住的人的书。那些被困在命运之中的人,不时与内心的幽灵厮杀,有心的犹豫,也有脚的勇敢。
小说分为上下两卷,讲了一个不忌惮软弱、不耻于流泪的故事。
上卷从与小姑有关的一根绳子说起,讲到父亲的众多绰号的来源和一身的毛病,以及与村里红房子主人宿仇新恨的各种纠葛。在特殊年代,因“日本佬”这个绰号引起的一连串事件,也为下篇“我”与父亲的决裂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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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奶奶信了几十年的佛,似乎没给她带来什么好运,被做了道士的亲家公劝着信道时,她说:“亲家公,话不能这么说,福是要靠自己修的。我跟寺庙打了半辈子交道,受了几代和尚教育,领会了佛心,做人要心平,心平才能平安。这辈子平安了,下辈子才能享福。”
这样的奶奶面对父亲,也常无奈对我说:“你爹是我生的,可我只生了他身子,没生他脑子。他的脑子是东坎坞里的野地、荒地、水地,只长乱草,不长庄稼。”
在别人眼里他天生的懒汉,做什么事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吃不了苦头。
“做事吃不了苦头,做人就得吃苦头。”
果然,做事犯困的他躲着睡觉,没有听到日本兵进村的动静,被抓去当挑夫。几个月后回来竟然会说那边的鸟语,还蛮顺溜。知道的他是去干苦力,不知道的以为他去受了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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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父亲觉得很好玩,没有忌惮,把它当本事显,看见什么都要忍不住说两句,却不知有些事是不可以闹着玩的,等知道时已来不及了,大家叫“日本佬”叫的顺口,已改不了。
父亲被抓了,在那个特殊年代,这样的父亲注定会被批斗。
”我想起父亲的光头,想起那个不像父亲的父亲,那个被排山倒海口号声吞没的父亲,那个挨了枪托砸的父亲,那个咚一下跪下的父亲,那个猛下看我的父亲——目光像一群大黄蜂一样朝我扑飞上来,逼过来,附着吓人的嗡嗡声,吓得我下意识闭上眼,黑暗中,凝视中,我恍惚看见一团白,雪地一样照亮我。我凝视好久才想起,这是父亲裸露的肩背。
天空中,一群麻雀叽喳着从我家屋顶飞过,一点也不带走我心里的恐惧和痛苦。”
这一天,他终于知道奶奶说“人生无常,苦有常,做人是最罪过的,活着就是受罪。”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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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苦呢?那个与父亲是龙凤胎的小姑,龙享尽了天堂待遇,而凤却不如一只鸡,鸡好歹还能下蛋产肉,小姑却像个累赘。是不是在两者天差地别的对比中,小姑在那个皎洁的夜晚,踏上了那条黑暗的不归路?
当年,握着那把匕首没插向父亲,却对着自己捅下去的少年;被父亲眼明手快挡了一下,离死亡只有咫尺的少年;那个只想毁掉这具可耻的肉体,想要亿万细菌从血里钻出来做他帮凶把自己杀死的少年;那个泪水磅礴,要把真相带进坟墓让自己更加冤屈更加理直气壮的少年,最后成了世人眼中的英雄,却是家人口中的叛徒。
在村里出了名的软性子,从小到大连骂都舍不得骂他的母亲,那天和年老力衰的外公都像吃了炸药,发癫了似的揍他,一边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撕心裂肺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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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后,母亲一直是他心里隐隐的痛,此时可以放下了,该做的了做了,该埋的埋了。
当他以为挣脱了牢笼,从两次濒死的伤口上,从父亲的八年牢狱之灾中,从亲人血水、泪水浇灌中溢出的激动的泪水中,把他的过去和将来彻底隔开了。
但那些不被承认的伤害、一直被忽视的痛苦,在攀上时代的列车,轰轰烈烈向前后消失了吗?
从没有人知道答案。如果历史重演,谁又能说得清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在时代的洪流中,注定要有人付出代价。
面对命运,不仅是承受,还要奋力过招。哪怕溃败无常,也要尊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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