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明传令,将柴家叔侄家眷财产并高唐州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尽数装载上山。
又将林尘、柴进各用一辆干净马车载了,随军一同回山。
柴进毕竟是常习武之人,身体好,当日晚间便转醒过来。
吴用见柴进已醒,越发不离林尘身侧,深恐林尘因高唐州之事受了刺激,醒时若他不在侧,旁人再不知她的心事,只顾乱说,必然惹她难过。
天可怜见吴用这一片心,第三日晚间,林尘咳了一阵儿,吴用忙扶她在怀里,给她拍了拍,再要扶她躺下时,却缓缓醒了。
林尘睁眼看见吴用,愣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眼中只是流泪。
吴用看着她,眼里含着泪,淡淡一笑,将她揽进怀里。
恰如清晨的第一缕光洒在脸上,林尘觉着无比安稳踏实,她死死抱住了吴用,大哭起来,口中喃喃道:“杀了他,杀了他……”
吴用哽咽安慰道:“没事了,有我呢。”
林尘哭了许久,方松开了吴用,微低着头抽泣。
吴用偷偷以袖拭泪,回身去摸帕子,却四处不见,便亦用自己衣袖给林尘擦了眼泪。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
吴用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尘儿,是我不对……一者人与人经历不同,想法自然有差异。我不该只从我的想法去看事情,还说那些不堪的话;二则,我大抵是见惯了死人,竟也不拿人命当回事了,小衙内一事,着实不该如此淡漠……”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此事无悔,便再做一次,我仍会使李逵杀了小衙内。日后招安也好,造反也好,只有天下好汉汇聚梁山,梁山声势壮大,惊动了那赵官家,方有可能搏出一番新天地。”
林尘听完,呜呜咽咽哭了。
当她真正见识了这世道的黑暗,当她如脚下泥一般,完全失了为人的尊严,陷入无助的深渊时,她也想杀人。
她痛心,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社会,逐渐被这个社会所影响;她庆幸,还有吴用能理解她的想法……
“我也有错……”她说着,想到在死囚牢的经历,转过身子去又哭起来。
吴用猜到了个大概,小心说道:“莫难过了,你可不知,弟兄们好生厉害,没几日便破了高唐州,将那作恶的高廉并牢城管营等尽数都杀了。但愿朝廷指派个清廉官吏,高唐百姓也能快活些日子。”
吴用说犹未了,只见林冲闯了进来。
“无忧,无忧,真个是你醒了。”林冲喜极而泣,坐在林尘身侧,抱了抱她。
“快,躺下,别着了凉。”林冲扶她躺下,给她前后掖好被子,“身上伤势可还疼?”
“好多了,哥哥,不必如此担忧。”
林冲笑道:“好多了就好,好多了就好,我在公明兄长处,听得喽啰报说听见哭声,想是你醒了,便急忙赶来了。”
林冲看了看林尘,又高兴道:“想必饿了吧,可有什么想吃的?哥哥与你做。”
林尘点头笑道:“什么都行,凭哥哥做主。”
吴用道:“林姑娘才醒,不宜多食,吃些汤羹为好。”
“军师说得是,我这就去做些汤羹。无忧,你且等等,马上就好。”
“哎……”
林冲笑着去给林尘弄吃的。
林尘看着哥哥的背影,不禁心头一热。
吴用正要说话,只听得柴娘子与林冲寒暄声音,随后,柴娘子便进帐来。
“妹妹,可是醒了。哎哎哎,你身上有伤,莫要起身。”
吴用知林尘性子,在一旁扶她起来,移了移枕头,让她靠着。
柴娘子见吴用也在,先敛衽道了万福,“夜深了,不想军师也在。”
吴用回了礼,笑道:“来给林姑娘平脉,恰巧姑娘就醒了。”说完,又冲林尘道:“林姑娘,病中不宜劳神,早些歇息,我就不多扰了。”
林尘会意,虽心中有话要说,却未曾相留。
跟来的使女挪了凳子在林尘床边,柴娘子坐下,拉了林尘手道:“如今感觉身上怎样?”
“劳嫂嫂忧心,好多了。”
柴娘子笑着点头,“幸而梁山的头领们来得及时,若再晚些日子,咱们可不都要在高唐州丢了性命。”
“嫂嫂如何也去了高唐州?”
“我在家听得小厮来取丹书铁券,因放心不下大官人,便要同去高唐州走一遭,哪里想到,这人还没出沧州,官府的刑捕文书倒先到了,查抄了家私不说,一家老小尽被解到高唐州去,下了大狱。”
“这高廉真是狠毒。”
……
林尘同柴娘子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哥哥端了汤羹来。柴娘子倒是比往日和善,接了汤羹要亲伺候林尘吃下。
林冲拗不过柴娘子,便由她在一旁伺候妹子,自到帐外闲逛。
大约女子间聊得来些,柴娘子在帐内待了半个时辰才离去。
林冲虽在外等得身上寒冷,但心中高兴有人能与林尘说说话,排解排解心事。待柴娘子走后,林冲想去跟妹子说两句话,没想到林尘早躺下了。
林冲轻轻唤了几声,不见林尘答应,难免有几分心疼:到底是伤了身子,平日里觉浅的人,如今也睡得这样沉了。自给她掖了掖被子后,便回帐歇息了。
次日一早,军中生火造饭,只等众人吃罢了饭,便准备拔营上路。
吴用早早来至林尘帐前。
“军师早,正要与你跟公明哥哥送鲜鱼吃,你倒来了。”林冲笑道。
吴用走近看了看林冲正往外盛的鱼,香气扑鼻,“多谢林教头,我已吃过饭了,还是给哥哥送去吧。”
“去,给公明哥哥送去。”林冲吩咐完了喽啰,打趣吴用道:“军师可是错过了。”
“错过便错过了吧。哪里来的鲜鱼,可给林姑娘吃了?”
“给无忧补身子的,自然得给无忧吃了。”
“林教头真是费心了。”
“哎~”林冲否认道:“鱼是今早张顺兄弟送来的,说是去临近水里捕的,送来给无忧补身子。”
“哦~张顺兄弟倒是心细……林姑娘今日如何?”
“可真是,这么冷的天,难为他想着。无忧说昨儿睡得沉,一夜没醒,今早眼皮都肿了,就是胃口不大好,早上只吃了半碗张顺兄弟送来的鲜鱼汤,军师去瞧瞧?”
吴用眼珠一转,道:“无妨,我去瞧瞧,大病初愈,吃得多倒不好了。”
吴用说罢,自掀帐进去。
林尘听见有人进帐,裹了裹被子,不发一言。
吴用笑道:“这大军都要起程了,你倒还睡着。”
林尘一动没动,也不说话。
吴用只装作浑然不觉,去床边轻轻推了推,笑道:“知道你没睡着。今儿觉着如何?可吃了药了?才吃了饭,好歹强撑着走动走动,别积了食。”
“吃过药了,我觉着累得慌,躺一阵儿,等要启程了便上马车。”林尘声音带着几分困意,没睡醒似的。
吴用故作委屈道:“你要不起身,军士们如何撤这帐子呢?”
林尘听说,道:“那你且出去,我这就穿了衣裳起身。”
“好。”吴用说完,回身便走了。
林尘听着他脚步声远了,又听见掀帐子的声音,料定吴用已出去,方才起来,抱膝而坐,低声抽泣。
“身子还没好,又这么哭起来。”
熟悉的声音在林尘耳边响起,一袭衣衫搭在林尘身上。
吴用与她擦了泪,看着她红肿的双眼,问道:“看你这样子,昨儿必然是哭了半夜。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老毛病了,这几日又有些精神不济。”林尘强打精神,自穿鞋下床。
“哎,别乱走动了,我去。”吴用转身去衣架上与她拿外衣。
“也不用急,大军启程还得一阵儿。你喜欢芦苇,等你收拾好了,扶你出去走动走动,咱们扎营的不远有处水泊,虽比不得梁山景致,倒也别有一番韵味。”他说完,笑了笑,回身便去帐外等候。
林冲一见吴用出来,便要询问:“军师,如何?”
“无妨无妨,林教头不必忧心。”吴用说罢,有意引林冲到僻静处,问道:“林姑娘可曾说起在高唐州牢营的事?”
林冲紧张起来,问道:“怎么?无忧有何异常?”
“没有没有,问一问罢了。”
林冲“哦”了一声,想了想,“无忧自醒后,只字未提高唐州,我也未敢多说。”
“经了那样的事,心中必然难过,她若不提时,万不能在她面前说起什么来,全当不知为是。”
林冲点头,“这个是自然。”
“林教头也不必太忧心,想必过些时日也就放下了。”
吴用嘴上如此说,暗地里却也心急:看她今日情形,心中还不知怎样难过,若是旁的事,还好开口劝劝,这种事要直接说出来,只怕她更伤心了。唉……只能日后多引她笑笑,渐渐淡忘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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