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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摘一朵蜀葵送给我

请摘一朵蜀葵送给我

作者: 七寸明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7-03 18:58 被阅读0次
    请摘一朵蜀葵送给我

    1

    郭浩楠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能做的题都做了。

    这次能得六十。郭浩楠对做过的题,有着迷之自信。能及格,对学渣郭浩楠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百年难遇的胜利,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心里颇有些得意,开始无聊地环顾起考室来。

    前后门各有一个监考老师,死死地盯着考生,四只眼睛如四盏恐怖的探照灯,全场无死角,每一个考生都在可探照范围。大多数考生都在埋头答题,一副顺民的样子。只有几个比郭浩楠还渣的考生神情各种不自在,东张西望着,两两互望时,总会来一个会心的苦笑。这是中考前的摸底考试,老师们想弄清学生的真实学业水平,没有放水的意思。这可害苦了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的学渣们。

    奇怪的是,学霸方芳居然也表情痛苦,双手捧着脑袋,紧皱着眉头,好像所有的题都不会做似的。

    方芳肯定生病了。郭浩楠对自己的判断也迷之自信。

    方芳可不是一般人。从小学到初中,可都是学校的第一名,是那种把第二名都能甩几条街的第一名。在这所乡镇初中,像样的优生都被城里的重点中学挖走了,没有谁的成绩能接近她,更别说超越了。她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然而今天她估计得挂。郭浩楠想。

    郭浩楠不愿继续看方芳痛苦不堪的样子,他不忍心。方芳虽然成绩好上了天,但她其实挺可怜的。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连和同桌都不愿意多说话,性格孤僻得让人憋闷。她长相也十分平常,瘦弱得没有这个年龄阶段女孩应有的身材;总是内敛的眼神,也没有这个年龄段女生应有的神采。她在学校里,除了学习成绩,可以说几乎一无所有。如果这次因病考挂了,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啥过激的举动来。

    郭浩楠的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是四楼,他又靠窗而坐,窗台很矮,刚高过课桌,很容易就将窗外的景象收入眼底。

    窗外,是学校的内院。学校以前是一座庙宇,典型的四合院布局。坐东朝西,中轴线上一共筑有三座大殿,南北各有一排厢房。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现在南北厢房已经拆建成教学楼和综合楼,第三殿拆建成了教师宿舍。第一和第二殿遗址上,则分成若干区块,建成了小径蜿蜒,林木葱郁的绿化带,同学们有事没事便想去遛一遛的地方。

    在第一殿与第二殿之间,有两口二十来平方米大小的方形天井。天井不深,蓄水深度约一点五米。校园里有这样两口蓄满水的天井,必然存在安全隐患,学校早应该把它们填了才对。但学校领导舍不得,觉得这里有两口天井,既符合审美需要,又能为绿化带浇水提供水源,没有填的必要。至于安全问题,在天井四周加装一道一米多高的铝合金栏杆就解决了。

    郭浩楠心神正游走在浓阴深处,听见鸟鸣和虫吟,不料考室里突然一个声音说:“老师,我要请假——”声音虽然突然,却无比痛苦,一听就晓得是方芳发出的。

    郭浩楠的目光转到考室前排的监考老师身上,只见他走近方芳,一脸的关切:“你怎么啦?不舒服?”

    方芳难过地说:“我,我要上厕所——”

    “那快去吧!”监考老师赶紧替已经起身的方芳让开了道。

    方芳一阵风跑出了考室,路过郭浩楠这边窗口时,郭浩楠举起了手:“老师,我也要请假!”

    郭浩楠没有上厕所的打算,举手请假,纯属搞怪。他很想知道,能准方芳假的老师,能不能准他郭浩楠的假。

    “你,给我老实点!否则,哼哼,你懂的!”老师果然如郭浩楠所想,非但没准他的假,反倒来到他座位前,弯下腰,压低声音,对他进行了警告。

    郭浩楠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

    老师回到讲台上去了。郭浩楠再一次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窗外静静的,不甚炎热的阳光洒落在绿化带,那些花树显得更绿更葱郁了。突然,一个疯跑而来的身影打破了庭院的宁静。那身影瘦弱,像一片薄纸,几乎一阵风就能带到天际。但那身影显然裹挟着一股邪门力量,充满疯劲,力量十足。只见它直奔天井而去,轻松地翻越铝合金栏杆,“扑通”一声,便跳进了天井。

    “遭了!”郭浩楠惊叫了一声,本能地站了起来,一扭身便翻越窗台,跳到了走廊上,咚咚咚一阵急跑,飞一般下楼去了。

    监考老师呆了。他实在没想到,郭浩楠这货请假不成,居然跳窗逃出了考室,这胆儿也太肥了!几个原本就东张西望的学渣见郭浩楠跑了,一齐哄笑了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笑点,哪肯放过。其他考生不明所以,茫然四望。考室里出现了短暂的一阵乱。学渣们抓住机会,赶紧斜视,飞快誊抄别人的答案。

    后排监考的老师显然意识到考室里出了问题,赶紧起身与前排监考老师会合,一起弹压骚动的考室。前排老师却匆匆交代两句,气冲冲走出了考室。

    他显然气得够呛,觉得不把郭浩楠抓回来,一定会是件很丢人的事。

    2

    当前排监考老师走出考室的时候,郭浩楠已经翻越铝合金栏杆,“咚”的一声跳进了天井。天井不深,只能淹至郭浩楠的颈部,但郭浩楠跳进去时,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他憋着一口长气,在水中四处乱摸。幸好水池不大,他很快便摸到了他想要摸到的东西——方芳柔软的身体。他一摸到方芳,便感觉有千百只手疯狂地向自己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他;又有千百条腿缠过来,不由分说地困住他。郭浩楠暗自叫苦,突然想起老师在上安全课时的告诫来:有人溺水,千万不要跳下去救,否则,人没救上来,你的小命也得搭进去。

    不过郭浩楠就是郭浩楠。他是体育健将,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不仅有超过一般男生的体力,更有一般男生不可企及的身高。他没有慌神,一边从方芳的胡抓乱缠中腾出手来,双手伸进方芳的腋窝,提起她的臂膀,将她高高地举过头顶,一边双脚找到实地,让自己站了起来。

    天井只有一米五深,刚淹过郭浩楠的脖子。两人都没事。

    但水很脏,方芳显然喝了不少,一能够呼吸,便咳着往外吐。水面原本就挤满了浮萍,二人占据了它们的生存空间,它们便只好爬到他们身上,成片成堆地。两人看上去都特别狼狈。

    “放开我,让我去死!”方芳吐了一阵,除了一些浮萍,什么也吐不出,却吐出了这么一句让郭浩楠都感觉心痛的话。

    “不敢放,我怕老师罚我扫地!”郭浩楠想调节一下气氛,独自笑了。他吹了口气,期望能吹掉粘在鼻梁上的浮萍。浮萍没有吹掉,却看见监考老师正气冲冲地找来。

    监考老师发现天井中的两个浮萍人,呆在了原地。

    3

    监考老师来了,班主任尤老师也来了,还有好多老师。他们七手八脚把郭浩楠和方芳从天井里捞出来,费了不少劲。

    方芳被请到了尤老师家里。尤老师让郭浩楠也去,郭浩楠不愿意去女老师家里,他说我这科可以交卷了,我自己回家洗澡换衣服去。尤老师破天荒夸奖了郭浩楠几句,说他见义勇为,是个好孩子,然后让他回去了。

    方芳一声不吭,就像木头人一样,任由尤老师摆布。尤老师拉着她回宿舍,给她开热水,帮她脱下满是浮萍的衣服,然后请她进浴室,见她呆着连澡都不会洗,心痛的眼泪都下来了。尤老师只得帮她洗,给她换穿衣服,帮她吹干头发。

    方芳始终不吭一声,经历这么大的事,她的眼中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尤老师问。方芳不答,本就缺乏神采的眼睛,显得更加灰暗。

    “我打电话叫你妈了,她一会儿就来领你回去。不愿意跟老师说的话,你可千万得跟你妈妈说,啊!”尤老师感到非常心痛,她为自己不能进入学生的心灵世界而感到特别挫败。孩子心中藏着什么事,她这个当班主任的,竟然一无所知。这可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啊!她在这所学校教了快三十年书,还从没教过成绩这么优异,又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的孩子。可是,这么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管你怎么问,她就是不说,真是急死人了。

    方芳一直把自己封闭在潜意识中的一间小黑屋里,她听不见尤老师在说什么,也看不见尤老师在做什么,连尤老师帮她做过些什么,她都一无所感。她只觉得黑屋子好黑,好静,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她想从黑屋子里逃出去,却找不到一丝缝隙。她想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她想找人拼命,四顾身边却空无一人……

    师生之间就这样几乎零交流,或者说冷对峙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等来方芳妈妈方志兰。

    4

    方志兰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她以为女儿完了。

    “都怪我昨天骂了她!”她后悔地跟尤老师说。

    “好端端的你骂她做啥?”尤老师不解。

    “她昨天第一堂不是考语文了吗?她说有三个选择题做不来,只能靠瞎蒙。我就骂她读书不认真,考试做不起,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尤老师苦笑说:“不就三个选择题不会做吗?至于吗?方芳妈呀,不是我说你呀,你对方芳要求也太苛刻了!方芳说的那三道题,别说她只能蒙,就是教了三十年语文的我,也只能蒙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出题的人自己都不晓得在搞什么!”

    尤老师说到这三道题时,显得有些生气。不晓得是哪个灾舅子出的题,阅读选段为课文的后半部分,题却针对的是前半部分的某个句子中的某一个词,或者某一个修辞。学生就是有逆天的记忆力,也不能把每一篇课文的每一句话都记住吧?能做得了这种题吗?

    “我哪晓得这些呀?”方芳妈一脸悲苦地说,“尤老师你不晓得,方芳那个该死的爹,十年前就扔下我和他的亲生女儿,跟别的女人跑了,不管我的死活,也不管他亲生女儿的死活。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她,多不容易啊!我不就希望她能考个好学校,有个好前途嘛,骂错了她又咋了?就要跳天井寻短见?”

    “唉!现在的孩子啊!我教了几十年书,多少积累了些教育经验,可面对现在的孩子,竟然毫无办法!”尤老师苦笑着摇头,满脸都是悲戚。方芳这事发生在她班上,除了学校安办要她写说明让她难受,更让她难受的,是面对孩子时,教育力量的贫弱与苍白。

    “方芳从来不这样啊,真不晓得到底怎么了!”方芳妈说着,把女儿拥在怀里,哽咽问,“方芳,你到底怎么啦?你说话呀!”

    方芳依旧神情木讷,眼神呆滞,不言不语。

    “这样吧,你先把她带回去,好好安抚安抚,等她缓过来再说。下午的考试,就不要参加了。记得一定要教育她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干傻事!今天要不是郭浩楠考试时做不起题无聊看窗外发现得及时,她可就没命了!”尤老师知道就方芳现在的样子,问什么都等于零,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先回家缓缓。

    方芳妈谢了尤老师,领着女儿回去了。

    尤老师见方芳母女二人消失在校外公路转弯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学生,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可别因此毁了这个孩子!她回到教室,想找班上同学询问方芳的事。可方芳性格孤僻、冷傲,在班上没有走得近的同学,更没有闺蜜和死党,连她的同桌向紫涵也啥都不知道。她只好作罢,把解开方芳心结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芳妈身上。

    5

    方芳被妈妈领回家,整个人跟傻了似的,不吃不喝,在家呆坐。方芳妈也傻了,只晓得哭泣。有人出主意说,请巫师化碗水吧,说不定是淹落了魂。方芳妈病急乱投医,果然请了巫师来。巫师叫方芳妈舀了一碗水,嘴里一边叽里咕噜地念,手上一边胡乱地画,末了自己喝了一口,朝着呆愣的方芳猛地一喷。方芳被喷了满脸水,吃了一惊,她呼地站起来,指着巫师说:“你喷我干啥?”巫师见方芳开口说话,对方芳妈一笑说:“没事了,好了!”

    方芳回过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邻居大爷大妈们给她送来不少好吃的,瓜子花生辣条啥的,都是他们的孙男孙女们存在家里的。方芳这孩子太懂事,他们都心疼。

    方芳要吃饭。方芳妈赶紧给她弄。方芳要去学校参加下午的考试,方芳妈却不干了,她说:“你们尤老师说了,下午的考试,你不用去了,反正也不是升学考试。妈妈早就想通了,就算是升学考试,妈妈也不逼你去考了。你们尤老师还说,让我好好教育你,不要再做傻事,今天要不是你那个叫郭浩楠的同学发现得早,你就没了——”说到“没”字,方芳妈没坚持住,嘤嘤地哭了。

    “妈,女儿再也不会犯傻了,你就让我去吧!”方芳无力地说。

    “那你告诉我,你上午到底怎么了?”方芳妈问。

    方芳呆了,眼神一阵茫然:“上午做题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昨天的那三道题,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解题,感觉眼前的题我一道都不会做了,心里一紧张,脑子便突然嗡的一声,完全蒙了。我想请假去考室外清醒清醒,不料一走出考室,就有个声音在喊我,说方芳,你连一道题都不会做,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一懵,就——”

    “我的傻女儿啊——”方芳妈哭着,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你今天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家休息,妈也不去园区上班了,请假陪着你。”

    “真不用去考试吗?”方芳问。

    “真不用!”方芳妈语气坚定地说。

    “那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妈,我太累太累了——”

    6

    下午考完试,几个球友约郭浩楠打一场球再回家,郭浩楠破天荒拒绝了。他去街上玩具店买了一个大绒毛熊,径直朝方芳家走去。方芳家离他家不远。

    方芳情况怎么样了?还像不像刚救起来时那样呆傻?他很想知道。方芳是块读书的料,未来怎么着也是985或者211大学的高材生。这个高材生的命是他郭浩楠救起来的,可别傻了疯了,傻了疯了他可就没成就感了。

    郭浩楠来到方芳家的时候,方芳一个人正坐在地坝里望着远处的山发呆。远山苍翠,起伏如浪,原来这么美。见到郭浩楠,她笑了,一边让座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正等你呢!”

    郭浩楠显然觉得很意外,把绒毛熊递给方芳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是送给你的,祝你早日回校上课!”

    方芳接过绒毛熊,把头深深地埋进绒毛熊怀里,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好一会儿才从绒毛堆里抬起头来说:“谢谢你郭浩楠!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送我这么漂亮的绒毛熊,真是太感谢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郭浩楠问。

    “因为你仗义啊!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对吧?”

    “是吗?”郭浩楠虽然对这话表示出怀疑,但心里却格外舒服,我可不就是特仗义嘛!

    “郭浩楠,人们都说大恩不言谢,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想来想去,我能做的,也就是给你写封感谢信。这是信,你收下吧——”方芳变戏法似的,从绒毛熊肚子里摸出一封封了口的信来,递给郭浩楠。

    郭浩楠接过信,就要开看,却被方芳止住了:“回家看吧,或者路上看,别让我不好意思,行吗?”

    郭浩楠呆了呆,点了点头。

    方芳见郭浩楠不拆信了,于是从远山找话头,说她还从来没有发现,天边的山居然这么美。然后二人一起看山,从山之美,山那边天地之宽,到今天的考试题、篮球和郭浩楠做过的尴尬事,他们一直聊到太阳下山。郭浩楠见方芳比以往开朗了许多,这才放心地回去。

    郭浩楠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拆开了方芳的感谢信。他太想知道方芳这样的女学霸会给他这样的男学渣写些什么了。一定不限于感谢,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他实在太期待了。

    “郭浩楠:你好!给你写这封信,首先当然是要感谢你!感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有我妈妈的命!”

    救了你的命就救了你的命呗,怎么还扯到你妈妈的命了?你比我还幽默!郭浩楠心里在笑,不过很受用。

    “大恩不言谢。我会把你对我和我妈妈的救命之恩深埋在心底。我也知道,你是仗义之人,不会在乎我以什么方式谢你。即使一封薄薄的感谢信,你也不会嗔怪。”

    郭浩楠掂了掂手中厚厚的信纸,摇头傻笑,这还薄啊?也就你这样的学霸才这样能写,换作我,我宁可远投几颗三分球。这太难了!对了,这个“嗔”字该怎么念啊?什么意思啊?为什么都是接受的九年义务教育,你这么优秀我却这么渣?

    “我给你写这封信,当然不仅仅要表达我对你的感谢!你知道,我没有朋友,没有闺蜜,没有死党。除了学习成绩好点,可以说我什么都没有——包括父亲!”

    郭浩楠点点头,感觉眼睛涩涩的。他看到了信纸上团状的濡湿痕迹。方芳写到这里的时候,一定掉下了眼泪。

    “自从父亲抛弃我和他的结发妻子,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男生或者女生。那时我还小,但我却深深地自卑,自卑到以为所有投向我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我远离每一个同学,用孤僻和冷傲做成坚硬的护身外壳,将自己严密地包裹。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一直在伤害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自己从内心深处伤害自己,任何坚硬的外壳都无力抵挡。没有朋友的孤独,就像漫漫长夜里,青灯古佛下的缁衣老尼。”

    郭浩楠读起来感觉有些吃力,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嚼不烂方芳的文字。他叹了口气,继续读下去。

    “你也许能看到我的勤奋,我的坚持,我的倔强,甚至我的老成和持重,以及因此而收获的老师的夸赞,同学的羡慕。但你一定看不到我内心深处的痛苦。其实,我也想像你们男生一样,阳光一点,叛逆一点,哪怕任性胡为,放纵恣睢也无所谓。比如痛快地顶撞一下老师,比如来一次离家出走——”

    她这是在说我呢。郭浩楠笑了。

    “但是我不能!每当我看到妈妈那张饱经风霜的丝瓜布脸,悲苦到绝望的眼神,我就暗自告诫自己:方芳,你没有资格像其他人那样任性和放纵。即使你偶尔的一次叛逆,也可能不仅仅是害了你自己,还有你苦命的妈妈——那个被渣男无情抛弃却无怨无悔地替他抚养女儿的女人!你是妈妈的小棉袄。小棉袄不一定得多厚实,但一定得暖身。”

    与方芳相比,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混蛋?郭浩楠苦笑着。他第一次发现方芳学习成绩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优点,而且这优点和她的成绩一样无与伦比。他想起了七十多岁还在地里忙活的爷爷和奶奶,想起了在建筑工地上那高高的脚手架上翻上翻下险象丛生的父母,眼前浮现出爷爷奶奶一次又一次被尤老师请到学校来的尴尬眼神,浮现出父母因教育不了儿子而几近绝望的无助眼神……

    “正是因为我从来不叛逆,从来不任性,很多我们这个年龄阶段该尝试的东西都没能去尝试,该碰触的东西都没能去碰触,我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压得我越来越窒息,越来越接近崩溃。今天,仅仅三道选择题,就彻底击垮了我!原来,我竟这么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看来任性和叛逆也不是什么坏事!郭浩楠松了一口气。刚还有的愧对爷爷奶奶和父母的负罪感,一下子就没了。

    “郭浩楠,向你说这么多,请不要笑话我,也请不要烦我。我没有倾诉对象,没有沟通渠道,只能借这次机会,一次性地吐个够。我知道,淤积在我心中的苦闷太多,如果不适时发泄一通,保不定下次还会犯今天的傻。谁叫你那么仗义呢,不委屈你我能委屈谁?嘻嘻!”

    我这是多荣幸了!郭浩楠心中升起一股豪气,觉得人生突然间就有了价值。

    “郭浩楠,我最想委屈你的,还不是逼你读我这封啰嗦的信。我真的很想很想委屈你,做我的朋友!人不能没有朋友,然而我——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如果你不拒绝,请你明天去内院摘一朵蜀葵放在我桌上——”

    内院的蜀葵开了吗?郭浩楠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了望。他家院子里也种了一棵蜀葵,却没注意开没开放。

    窗外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郭浩楠扔下信纸,起身走了出去。

    7

    “方芳,起床咯!不是说今天摸底考试吗?还睡得着?”

    睡得正酣的方芳被妈妈使劲地摇晃着,好不容易醒过来。听得“摸底考试”几个字,突然一激灵,翻身便坐了起来。

    难道刚才是在做梦?方芳茫然四顾,见四壁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事物,眼前站立的,也是成天唠叨自己的妈妈,不由“嗯——”地长哼一声,仰天躺了回去。

    “都坐起来了,怎么又睡回去了?”妈妈还没转身,见方芳又躺了回去,不由急了。

    “让我再躺会儿,五分钟就好,行吗,妈?”方芳把脸埋进枕头,瓮声瓮气地说。

    “行!就五分钟,到时不起来,我就拿水竹条子抽你!”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出门去了。妈妈在工业园区上班,每天走得早,所以要求方芳也跟着早起。

    早知道是梦,我就该像郭浩楠那样,想干啥就干啥,肆意地放纵一下,干吗那么拘谨啊?连一封信都写得那么含蓄,我真是个大傻瓜!

    方芳心里有一万个不甘,她想再回到梦境去,却早已没有了睡意。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叹息:今天,我的桌上会不会如梦中所愿,有一朵开得正艳的蜀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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