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

作者: 张小旻 | 来源:发表于2018-10-30 09:47 被阅读0次

    “我真的有抑郁症。”

    我点点头:“我知道。很多人都有抑郁症,不过老师很忙,你知道的。”

    我身后的男孩叫黎楠,看起来很开朗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不过我知道,人是可以在这个边缘徘徊很久的,而且大多数时候能够回来,这年头谁心理还没点毛病?我在心理咨询室当助理,但我跟黎楠好像不是这么认识的。我叫小简,成绩优秀,勤工俭学,待人和善,长得也还算周正,绝对是个大好青年。不过假如一个人看起来都是优点那十有八九心理阴暗,我有妄想症。黎楠知道我有妄想症。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黎楠互相取暖。黎楠在很多方面跟我是刚好相反的人。如果说我是因为缺爱所以只能在幻想中得到情感的满足的话,他则是因为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讽刺的是,我过了二十年的孤儿生活其实父母都健在,他被溺爱了十多年却突然成了孤儿。

    黎楠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我们曾经在一起只是因为刚好可以弥补对方的残缺或者说满足扭曲的欲望。我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但那成为了我最不愿意回忆的故事,她和一个叫攸凯的男孩一起跳进了江里,有人说是殉情,有人说是报复,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故事结束了,我好像是从那时变得神经质。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黎楠有受虐倾向,但这与他的抑郁症无关,或者说适当的SM还能说明他是比较正常的,当他真正抑郁的时候要难相处地多。

    后来我结束了我和黎楠不正常的交往,虽然他能接受我做爱的时候叫别人的名字,但事实是他已经不能让我平静了。黎楠说我喜欢过的那个女孩一定有病,可能是妄想症,或者焦躁、抑郁之类的,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回想她为何会和那个叫攸凯的男孩一起跳江,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五年来,我不断地改变生活方式,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却没有真正的朋友,不,我是有朋友的,只是我往往不得不在他们发现我的真面目前消失,我每天都活在一种不安中,直到遇到比我更不安的黎楠。我的病是可控的,只要能让我得到一定的发泄就可以保证我人前的正常,这个对象当然是黎楠,你可能觉得我自私,但我也有守护他,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换。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了,我的性格本来就很不稳定,普通的玩具两天就腻了,和他在一起一年自然会失去效果,这才是正常的,所以我告诉他,我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什么都得换,包括你。

    他一个人来到心理咨询室,看起来有些憔悴,我看在眼里却只有嫌弃:装什么啊,抑郁这么久还活着的人怎么可能脆弱?

    “我真的有抑郁症。”

    少年的语气里有一种无奈,我想起来了,他十六岁上的大学,所以小我两岁。我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很多人都有抑郁症,不过老师很忙,你知道的。”

    少年笑了:“他又治不了我。”

    我坐在转椅上转过身:“我不是你的药!就算是,也早断货了。”

    少年的脸上是苦涩的浅笑:“你还好么?”

    “好啊,很好,非常好。”

    他收敛了笑意:“我只提醒你,滥交不好。”

    那一瞬间我恼怒了起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他也不解释,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身,面色阴郁:“我可能会死。”说完又玩味地笑了:“小简。”

    那一上午我都有些烦躁,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我没有,一夜情算什么?跟他黎楠发生过关系的还少吗?多少次他差点死在外面是我把他找回来?至少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我一向是个很理性的人,一夜情的对象也是精挑细选,绝对不会让自己随随便便被一个疯子灌醉。

    就这么郁闷了一上午,我的值班时间结束了,竟然鬼使神差地去了“呢喃”吃午餐,这家店的特色就是不靠谱,你享受的服务和付出的金钱都取决于老板的心情,你坐下,点菜,老板看你一眼,随便开个价,你接受不了就走,所以最后剩下多是熟客。我是不喜欢这种麻烦的地方的,只是跟黎楠来过几次。店员倒是认得我:“好久没来了啊,黎楠在里间,要告诉他吗?”

    我摇摇头,却偏偏还多了一句:“我跟他没关系。”

    那男孩笑了:“闹矛盾了?要真是这样对他好点吧,这次老板回国可能要带他走。”

    我心里有点不耐烦,却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那男孩看了一眼周围:“想知道的话晚上请我喝一杯吧,八点‘堇色’。”

    饭吃了一半看见黎楠跟一个高大的西装男人走了出来,我没有看清男人的脸,但能看出很有气度,我和黎楠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很多时候,见或不见,真的没区别。

    吃完饭就去上选修课,我依旧坐在第一排角落的位置,年轻的老师问我:“黎楠同学呢?”

    “我怎么知道?”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他哪只眼看见我们关系好了,就算是一起修的这门选修课,我跟黎楠也不会坐在一起,我们怎么可能关系好?

    本来打算认真听讲的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记者,闪光灯,父亲冷酷的脸,我已经记不得那个女孩的脸了,那条新闻被压了下来,父亲让我忘记,我真的记不清了,梦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的脸不停地变,面目狰狞:“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除了黎楠,我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这样的梦境。为什么我要死?为什么所有人都恨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想知道却不敢问,因为生怕知道了他们是对的自己就没有理由活下去。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假装没做过这样的梦,假装不知道自己可能罪孽深重。黎楠是唯一会安慰我的人,会对我说上天让我活着是对他的恩赐,黎楠是那么温柔的人,可我却是个胆小鬼。

    小时候我曾经养过一只狗,直到有一天它出车祸死掉了,生性敏感的我痛不欲生。父亲说:“什么都会死掉,你没必要这么伤心。”

    我问:“真的什么都会死掉?”

    父亲说:“嗯,什么都会死掉,东西也会坏掉。”

    从那以后,我总是在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什么的时候将它换掉,那种伤心的感觉,再也不要了。

    下课了,那个年轻的老师递了一张纸条给我:可能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切美好的,皆值得珍惜。

    课程一直到9点结束,这时我才想起来和“呢喃”的服务生的约定,虽然他肯定走了,但我还是去了“堇色”——“堇色邂逅”,这几天晚上我都会去那家酒吧,搭讪或被搭讪,我最近是有点堕落,但对我而言一切都是可控的,我不会滥交。

    最近在堇色认识了一个男孩,叫Ken,娃娃脸,长得很可爱,身材很好,跟我差不多高。上次我们拼酒,可惜喝到一半他被人叫走了,我希望再遇见他。

    我要了一杯“南极星”独自坐在角落里观察着酒吧里的人,这算是文艺酒吧,气氛很不错,驻唱的女歌手的声音给人苍茫之感,我有点沉醉其间。

    我打开手机,看见社交空间里黎楠发的状态,是傍晚他在江边照的,我觉得有些心烦,索性将他从联系人中删除了。

    “Hi?”

    我一抬头,正对着一张妆容精致的娃娃脸,是Ken。

    “还记得我吗?”Ken笑得轻佻。

    “当然记得,Ken。”

    “嗯嗯,你是叫小简对吧?”Ken语气随意,眼神有些飘忽。

    “嗯。”

    “今天还想喝酒吗?我请。”

    我笑了:“一杯就好。”

    “你好像都是喝干白?”

    “嗯,喜欢。红酒不适合我。”

    “看出来了,一会儿去对面吧。”

    “行,等我喝完这口。”对面是一家不错的酒店,我最近亟需发泄,而且我确实有点喜欢这男孩。我细细地品位白葡萄酒清新的香味,闭上眼睛,却忍不住去想,想五年前的潮水,想那个我已经记不清面孔的穿白T恤牛仔短裙的女孩,想黎楠,想我本该忘记的一切。

    “想什么呢?”Ken打断了我的思绪。

    “想你。”我魅惑地笑了,然后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他。

    深吻过后Ken笑了:“今晚试试红酒吧。”

    我有些迷糊地倒在最让我腻烦的都市小说里常提到的kingsize的大床上,我没什么感觉,但黎楠不喜欢太大的床,即使我们在一起时他公寓的床也是普通的Queen size。

    我酒量不错,但不包括有心事的时候,我和Ken只喝了半瓶干红,所以他没事,但我的大脑已经不愿意思考了。他笑嘻嘻地解开了我的衣服:“我没想灌醉你的。我以为你很能喝。”

    我懒得睁眼:“我没醉。”

    “好好,随便。”他说着就解开了我牛仔裤的拉链,我继续闭眼享受他的动作,脑海里却还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潮水、少女、父亲、黎楠,我感觉自己也要溺亡了……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潮水只是我想象的,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只是在幻觉中一次次被它吞没。

    突然,上身传来一阵痛感,似乎是乳头被夹住了,我睁开眼,看见Ken的嘴角还有乳白色的浊液:“下次先说一声。”他俯身抱住我,一只手沾了润滑油伸向我的后庭。

    “你真紧。”他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

    “我以前都是在上面。”我其实最怕痛了,有时候看黎楠自虐我都会头疼,但我选择忍着,现在的我需要痛感,黎楠说过,疼痛能给人存在感,我必须在自己的意识彻底失控前找到比妄想更好的生存方法。但在我彻底疯掉之前,我是不会去看医生的。

    Ken笑得人畜无害:“看得出来。小简,放松一点,你的身体……很棒。”

    我痛得晕了过去,仔细想来,我这辈子几乎没吃过苦,也没人敢让我受伤,虽然我觉得父亲不爱我,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永远无条件地保护我,任我妄为。

    凌晨四五点,天还灰蒙蒙的,我被电话吵醒,我有些艰难地从衣服里拿出手机,陌生号码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是‘呢喃’的William,黎楠出事了。”

    “啊?”

    “昨天我本来要在‘堇色’等你,但是后来听说黎楠不见了就去找他,我们的人刚刚找到尸体。”

    “哦。”

    “在黎小少爷的父母去世前,他和老板是在一起的,老板是他父母的朋友,‘呢喃’就是老板为黎小少爷开的。后来黎家出事了,黎小少爷就变了,老板被迫去了国外,这次老板回来是为了带黎小少爷走——和你分手之后他情况一直不太好。”

    原来黎楠是曾经的S城建筑业大亨黎清江的儿子。黎家的家丑我还是知道的,父亲不让提,所以我打听地很清楚。黎清江跟父亲是同窗,可那年清江集团的案子,如果不是父亲落井下石,黎家怎么会家破人亡?

    “黎楠会在那里跳江,一定和你有关。”

    我挂断了电话。

    一转头,看见Ken似笑非笑的脸:“醒了?要不要再做一次?”

    我闭上眼睛,看见黎楠脱掉鞋子,一步一步走下河堤,朝潮夕汐,夜间的潮水将他浸湿、浸透,他的背影单薄,孤寂,却有一种决绝,如同五年前的我,不,五年前的我绝没有坚强到一个人向世界道别,我看着那背影慢慢被潮水吞没,可我就那么看着,无力去改变,渐渐地,好像我自己也被潮水吞没,那种感觉熟悉而又温暖……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八九点,Ken穿好衣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我的钱包。

    “原来你的真名叫攸凯啊。”Ken的笑容像清晨潮水上的阳光一般明亮而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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