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护工回来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女人，看样子大概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护工手提一只食品袋，可以看到里面装着连汤带水的东西。随着她的到来，病房里一下子漫溢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我吞咽着口水仔细瞅了瞅，食品袋里分明是一种叫做“牛肉小饭”的地方风味。
这是张掖地区独有的特色美食。它之所以叫做“牛肉小饭”，是因为里面有大块的牛肉，“小饭”的“小”则是有“面”而来。它的面突出的特点就是“小”，是那种四毫米见方的小方块，嚼起来很劲道。饭汤里面有豆腐、粉皮，再佐以葱花和韭菜，抑或是香菜。吃的时候可以放一勺油泼辣子，再加几滴香醋。如此一来，一碗牛肉小饭视觉上是红白绿相间，钻进鼻子里的是让人满口生津的酸爽，入口则是令人开胃的辣，它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吃饭了！”我的心思还在牛肉小饭上面，就听到护工喊了一声。
“……”老爷子躺在被窝里，眼睛圆溜溜地看着窗前的护工默不作声。
“咋了？难道你不饿吗？”护工晃动着手中的食品袋，笑眯眯地说道。
“……”
“你是不是尿床了？”看着老爷子那副神情，护工似乎有所察觉。她一把掀开被子，夸张地啊了一声，说道：“啧啧，你这个害人不浅的，马上出院了还给人找麻烦！”
护工嘴里埋怨着，把手中的食品袋放入床头柜上的饭盆里，招呼一同来的女人动手换护理垫。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塑料袋，抽出了一条护理垫放在床边的方凳上，“哗”一下拉住了帘子，病床所在的位置瞬间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准备翻身，右手拉住床边上的栏杆，配合一下。”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听到护工的说话声。
“哎哟哟……慢点……”老爷子似乎被弄疼了。
“还知道疼啊？尿急了不知道憋一憋？左腿坏了中腿也管不住了？你这样啥都要依靠别人，出院回家后有你的罪受！”护工的冷幽默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是在换护理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护工笑骂道，“哎哟，我的个神啊，看到美女是不是有想法了？”
“说啥呢，我都这样了，能有啥想法！”老爷子嘿嘿讪笑了两声，说道。
不知道他们那个小空间里发生了什么，从他们的对话我猜测应该是在开玩笑。惊诧之余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人家护工啥样的情况没有遇到过，在他们眼里没有性别，只有服务对象。再说了，如果在乎那么多，面对疼痛缠身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又怎么能照顾的好呢。
帘子拉开后，我看到老爷子的病床前扔着被尿湿了的护理垫和床单被罩，还有线衣，他半躺着靠在床上。护工推过餐桌把饭盆放在上面，老爷子自己用汤勺舀着饭吃了起来。
这位七十八岁的老爷子，比我七十七岁的老丈人强的太多了。他吃饭的过程中说自己的牙完好无损，面条喜欢吃硬一点的，平时最爱啃猪蹄。他吃饭吧唧着嘴的声音很大，特别是嚼牛肉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即使是酒足饭饱的人也会被引诱的流口水。
一盆饭不过十分钟就吃完了，老爷子拿着护工递来的餐巾纸擦着嘴，时不时用舌头舔一下嘴唇，看起来十分满足的样子。护工把洗干净的饭盆装进一只塑料袋，又把床下压着的CT片子拿了出来，做着出院前的准备工作。
“液体完了，床头的按钮摁一下通知护士。”和护工同来的女人说道。
护工顺手摁了一下按钮，接着又开始收拾东西了。老爷子仰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候病房里走进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上午十点多来过的，另外一个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体态和长相一看就是亲哥俩。
“你们来的正好，液体刚刚才输完。车子来了吗？”护工看到来人，立马直起身子笑着问道。
“快到了。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年长一些的男人问道。
“整理好了，那边柜子里还有一箱牛奶和两罐蛋白粉。”护工说着话，朝柜子的方向走去。
两位男人都背着手，似乎对护工所说的那些东西毫不在意。他们扫视一下病房里的情况，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点头打招呼，甚至没有谁跟老爷子说一句话，他们的目光没有在老爷子的身上停留太久。我不禁有些怀疑——这就是亲情，这就是父子关系应有的状态？
二十分钟左右，病房里来了两个穿急救服装的人，他们推着急救车上的担架。随后又来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老爷子的儿子，看样子不是在种地就是在打工，没有两位哥哥那样端公家饭碗养成的气质。
急救人员熟练地把担架放在床的一边，在老爷子三个儿子的帮助下，把老爷子连着床单抬上了担架，全程没人说一句话。老爷子的眼睛黯然无神，像待宰的羔羊无助的左右看看，我发现他似乎很留恋这个地方。
老爷子被推走了，医护人员把床上的被子床单拿走，又换上了洗干净的，这张床不出一小时就会被别人占有，医院是个从来不为客源发愁的地方。
“这老爷子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三十九床陪床脱顶男人感叹道。
“为啥这样说呢？”我不解地问道。
“老爷子三个儿子都在城里，只有他和老伴儿在乡下生活。这次不小心把腿摔断了，他的儿子们商议后一致决定不做手术了。他们说人年龄太大，怕承受不起手术带来的风险。”秃头男人给我解释道。
“我还以为他做过手术了呢，就老爷子那身体素质，做手术能有啥风险？”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就在我们说话之际，护工又回来了，估计她是帮着把老爷子送上车又返回来的。她二话没说拉开床头柜，取出了大半包护理垫，还有毛巾和一次性手套，装进一只大塑料袋提走了。
“啧啧，你看看这个女人，”秃头看到护工出去了，咂舌说道，“她把人家付了款的东西给留下了，再拿到他们老板那里换成钱，这帮人真是生财有道啊！”
“她还给其他病房的病人推销过东西呢，这里的护工都是一个老板，他们干的时间长了就有了经验，其实他们的收入挺高的。”旁边东乡族小伙也插话了。
……
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位老爷子的样子，想象着他回到乡下将会怎样生活。我在猜测着，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儿子们放弃了手术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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