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中医诊所打工记
来瑞士的第一年,每日深居简出,与书为伴。
或许静极生动,某日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学以致用,通过工作实践来锻炼提升自己,就这样,我的瑞士打工生活开始了。
华人在瑞士找工作,“瑞士资讯华人论坛”不可不知。该论坛在瑞士华人世界家喻户晓,同胞们在此互帮互助,关照提携,是漂泊瑞士的华人一个温暖的家。论坛十分实用,提供各类信息,譬如留学工作、租房、购物、体育休闲等。打开工作招聘板块,招工帖子五花八门,涵盖有中文教师、商店店员、厨师、按摩师、还有中医诊所助理兼翻译,其中最令我心仪的当属中医诊所助理兼翻译一职。当年没有报考中医药大学学习中医专业,成为我至今的遗憾,所以近年来一直在自学中医。虽涉猎医书,但因缺乏临床实践,总有纸上谈兵之感,因而能去中医诊所工作对我极具吸引力。
于是,我向一家中医诊所投去个人简历,当天便接到面试电话。在询问我教育背景,瑞士居住证等方面信息后,对方便邀请我次日上午八点半在医院面试。
次日八点未到,我便怀着兴奋和好奇抵达医院。医院坐落在山上,土地平旷,放眼望去是大片的树林与青草地,草地上还点缀着一只只可爱的小绵羊。那日天朗气清,可观望到远方的少女峰,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鸟儿婉转啼鸣。
八点半,在医院大门口,我准时见到了昨日电话中的那位女士,她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看起来优雅干练,而又不失亲切。一阵寒暄之后,她便亲切地叫我“小S”,我则恭敬地称她“方老师”。方老师与我母亲同岁,1993年赴德国于黑森州的大学学习经济,获硕士学位,后因一则招聘广告而赴瑞士。经过多年打拼之后,她在瑞士拥有了自己的家族企业,旨在传播中国文化。方老师在瑞士已经开了四家中医诊所,且都开在公立医院内,硬件设施在所有瑞士中医诊所中首屈一指,而且所聘中医师也多是国内大学教授或博士。
随后方老师便带我走进医院,坐电梯抵达三楼的中医科。这几年,中医诊所在瑞士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大多是规模很小的私家诊所,这家不同,里面共有五六个大房间,每间房内设备齐全,窗明几净。随着优雅的中国音乐柔柔地响起,中医大夫们已经忙碌起来了。
方老师带我熟悉整个工作流程后,便领着我去医院餐厅吃午饭。餐厅在地下一层,与一般瑞士餐馆无异,自己在服务台点套餐,有专供我们这些素食者的套餐,各种各样新鲜蔬菜沙拉自由搭配,一碗只需一瑞士法郎,面包则是免费的,因为公立医院有国家补助,所以价钱自然也比外面餐馆便宜一些。
面试非常顺利,方老师希望我作为实习生在诊所工作,在工作期间可跟随中医大夫侍诊,空闲时间可用于阅读医书,对此安排,我自己也非常满意,决心以勤勉工作来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
瑞士的中医不同于中国,这里主要以针灸治疗为主,偶尔用中药,因为这里缺乏中药材,二则瑞士人接受不了汤药的苦味,所以瑞士药厂将中草药成分提取出来做成粉末状或带甜味的液体。瑞士中医诊所更像中国医院的理疗科,治疗形式多见于针灸、火罐、艾灸和推拿按摩,我们诊所治疗工程标准化,流程化,先为病人施针,再火罐,最后推拿按摩。
在瑞士看病需要预约,患者首次来看中医,中医师会望闻问切,确定病机后,制定治疗方案。在我工作的诊所,第一次治疗是免费的,假如患者认为效果不错,希望得到继续治疗,则要填写个人信息、保险状况,并预约下次治疗。
这些年,针灸在国外风行开来,尤其在瑞士,患骨头病、腰痛的病人多如牛毛,对此于类病,西医多采用手术为其换肢,或是完全切掉,而中医针灸能够在不动手术的情况下有效改善或者缓解疼痛,从而受到了越来越多患者的青睐,特别是瑞士将中医治疗纳入保险中,附加险为患者支付百分之九十的中医医疗费用,鼓励瑞士人尝试中医诊疗。
我的工作是负责中医师和病人之间交流的翻译工作,以及针灸之后的取针、铺床调床、为病人点艾灸、接电话、预约等琐碎事宜。工作时间非常弹性,每周工作时间达到二十一个小时即可,超出21小时则有相应的加班费。我一般下午两点开始工作,六点结束。诊所工作十分忙碌,常常一个病人还没走,下个病人就来了,我们忙得连喝水、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诊所接待的主要是瑞士人,对话以德语为主,这让我的德语从生疏到流利,一段时间下来,我的的与水平突飞猛进,此外,在工作中,我也熟悉了不少中医及医学护理知识。通过观摩医生施针和亲自为患者取针,我渐渐熟悉了人体的穴道和经络,了解了中医师的诊治思路,有时我会自己分析病症,然后拟定治疗方案,在对照中医师的治疗方案,有时竟不谋而合,这让我对中医学习有了信心。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后,我也为病人做艾灸、拔火罐和推拿按摩。
因为十分热爱这份工作,时间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那段日子,几乎每晚做梦都是在诊所工作,还常常在梦中开心地笑醒。
在医院工作特别锻炼人,有助于培养仔细、耐心与沉着的做事风格,尤其面对突发状况,医护人员更要冷静应对。
有一次,诊所的一位代班医师为病人施针,扎了好几次,针歪了却还没扎进去,竟还弄出血来,我一时惊慌便不由自主“啊”的大叫一声,大夫则气定神闲地说:“别慌!在医院工作时刻要镇定沉稳,否则病人会非常担心,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很是惭愧,也安定心神,继续工作。因为有了这次经历,后来有一位老太太出现晕针,倒在地上,我和老板连忙赶去,打开窗户,并为她拔掉身上的针,我沉着地抱着惊恐万分的老太太,温柔地安慰她说:“别担心,一切正常。”
瑞士风景如画,国家福利极其发达,我原以为瑞士人的生活必然只有幸福,没想到来诊所的很多病患都受抑郁症困扰,原因各种各样,包括工作压力太大,亲子关系不和,重大家庭变故等等。有一个胖胖的瑞士姑娘,每次医生刚刚开始为她扎针,她便鼻息沉酣,不像其他瑞士病人那样对银针充满着恐惧。
四十五分钟的治疗结束,她便惬意地伸懒腰,从梦中苏醒。后来听老板透露,她之所以那么容易入睡,是因为有抑郁症,服用了安眠药的结果。老板吐槽,瑞士西医治疗抑郁症多采用安眠药,令患者嗜睡,但安眠药总有失效的时刻,有一次,我在为她取针后,她目光呆滞,突然吐露心声,说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经常愤怒无比,内心充满暴力,然后便泪如雨下,失声痛哭。看到此景,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用纸巾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在诊所工作,我们也充当了心理医生的角色,不仅治疗患者身体上的病症,还要给与他们心灵上的关爱与慰藉,常常耐心聆听病人的愁闷与烦恼,每当病人脸上露出满意幸福的笑容时,我的内心充满着欣慰和快乐,所以我常常在想,工作时的这份快乐,又何尝不是这群可爱的瑞士患者带给我们的呢?
瑞士人非常友好,每次治疗结束,他们总会满怀感恩地说“谢谢”,还经常给我们带些巧克力、鲜花、美酒等作为感谢。有时候患者太多,我们难以顾全,病人会静静地躺在床上,贴心地告诉我们不用着急。他们自己若迟到几分钟,总会满含歉意地跟我们解释来晚的原因。病人们都对我特别感兴趣,总询问我今年多大了,来瑞士多久,喜不喜欢瑞士呀诸如此类的问题。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每次见到我,就像见到孙女般亲热地拉起我的手,一会儿搂着我,一会儿又摸我的脸,开心地说“好可爱,好可爱”。我照顾她时,快乐的老太太跟我拉家常,传授她的长寿秘诀,说她从不生气,也不跟人吵架。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没有坏人。老太太身体没什么毛病,她因为喜欢我们这里的氛围,所以每周都要过来一次,这么一个慈祥的阳光老太太,我们也都很喜欢她。
诊所的工作是忙碌的,但忙碌之中也常有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诊所的医生主要有三位,他们轮流在四处诊所坐班,与我搭档最为密切的当属来自山东的X大夫,他是典型北方人,性格豪爽,乐天开朗,又有点粗枝大叶,所以经常惹得老板发毛。诊所病人太多,医生有时要自己负责取针。有一次X大夫竟忘掉了患者头顶百会穴的针,结果那位女病人起身道别时,头顶还直挺挺地顶着一根银针。我不免为崔大夫捏一把汗,老板耳提面命千万次,一定不能漏针,假如这位患者为此大发雷霆,那今后可有大夫好受的。没想到这位女病人看到镜中自己头上的针后哈哈大笑,X大夫也对着她嘻嘻直笑,然后风趣地开玩笑,说可以顶着针一起跳天鹅舞,说着他自己便像只笨鸭子般在我们面前跳了起来,惹得那位女士笑弯了腰,于是,一场漏针风波就在笑声中自然化解了。
不知不觉,瑞士中医诊所实习工作在忙碌与幸福中悄然流逝。短短的三个月时光带给我无限的满足与快乐,最重要的是,我懂得了如何去关爱他人,体悟人间病苦。实习结束,方老师鼓励我继续学习德语,考过德语B2。她为我支付了德语班学习费和交通费,还说以后要继续雇我。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只有更精进地充实完备自己,将所学知识服务更多的人,才不辜负一路走来所有师长的提携与爱护。
后记:关于抑郁症方面的论述,后来发现老板的观点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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