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就在今天,节气已然立夏,我在2022年第一个夏夜再次把这篇文字推翻到开头,开始写这倒霉玩意儿的第三稿。
大概写东西的人总有一种“从前我特么都写了些啥”的病……还是说这其实是从我程序员那半个自己传染过来的?总之,2022年都已经过去一个季度了,我还在绞尽脑汁地描述我对2021年的回想。我之前絮絮叨叨写了很多,对件件事发表长篇大论,但是发现在时光的过滤下,真正值得留在世界上的却越来越少。
或许,如果要用一个词给2021年做一个总结的话,那就是“过眼烟云”——是的,那种既不能让人印象深刻,又很快就消散的事物,谓之过眼烟云。意思就是说,这一年过的既快,又感觉没什么鲜明的记忆,明明这篇随笔的主旨是对这一年得失的盘点,但是临了却想不起来有什么好值得大书特书的。
——真不是在为我的拖延症找借口啦。
【壹】
关于家庭。
这是我和李某熊婚后的第三个整年。
如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能够以年为单位来分割论定的话,那我要说2021年里面我们的状态比2020年那要好太多了。
或许是孩子刚出生那变化最大、最让人无措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的原因,在回想我们这一年相处情况的时候,脑海中的基调是温馨和甜蜜,虽然也和去年一样会有争执,但是都能及时收敛自己的脾气,不会再因为一件小事就赌上所有的情绪去置气,甚至开始学会接下对方缓和气氛的台阶,说的俗一点就是学会了“相互包容”。在这一点上李某熊同学改变了挺多的,我很感激她。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不是也有一些成长,或者只是她大人有大量,很多东西已经不屑再和我计较。
我想这就是所谓磨合。
记得去年我说过,我相信维持我们之间关系的事物,其最核心的,依然是“爱”。听上去很可笑吧,多大的人了还相信“爱”……但,是的,我的确相信,依然相信,依然觉得这是夫妻关系的基石。
孟桃李小朋友,小名团子,这一年表现挺好,各种能力有序成长,已经开始瞎跑瞎跳,满嘴叨叨叨。这一年除了偶尔感冒发烧,没生什么大病,不再跟去年一样,把全潍坊大医院的门都踏了个遍。最大的问题是依然是个睡渣,每天为了让他早点睡觉费的心思能填满我夫妻俩的脑洞。
这一年里我和媳妇儿费了很多心思改造家里的各个角落,砸了厕所门口原本那个花哨不实用的柜子,自己动手钉成一层一层的储物平板,撤了电视机柜换成储物格,放孟桃李那乱七八糟的玩具和书,还有就是把书房硬生生做成了杂物间。
【贰】
关于工作。
这一年来,在工作中有个神奇的感受,就是很多客人看脸感觉成熟知世故,但看看身份证才知道比我还小。我一边觉得自己心态也许的确比他们好,这是工作性质的原因,但另一边以此推人及己,想来我在别人眼中也早就不再年轻了。
我见诸君多霜鬓,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32岁的中年男人,还在一个基层服务岗位,做一份没什么技术含量和薪酬提升空间的工作,想起来是有点愧疚的,但身边的同事差不多情况的也所在不少,又让我有一些安慰。
而媳妇儿对我工作最大的怨念,可能是这个反人类的工作时间。
近两年一直想辞职,但因为疫情,不敢硬走。夏天的时候曾经去一家网络公司应聘技术人员,老板想说服我同他一起干销售,我犹豫了几天,还是放弃了。
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不能做销售的,但内心实在不想去,或许少年的我还会相信“跳出舒适圈”这样的话,而现在却并不会了。本性难移,人的过往成就了性格,性格成就了个人特点与选择,你想让人做出不合本心的选择,可你又怎么能改变他的过往呢?
你以为你是跳出了舒适圈,但……你很可能只是跳进了别人的舒适圈。
问题是这样我就会又忍不住地想,我又适合做什么呢?好像什么专业也不专业,什么技能也没有的样子,半生已过一事无成。
【叁】
关于音乐。
婚后这几年,我听歌大多数是在开车的时候——当你手搭在方向盘上,注意力全在未知的前方的时候,耳边响着一首歌,还蛮有点小情调。
这一年我喜欢听的歌有《郭源潮》、《孤勇者》、《无问》和凤凰传奇版的《海底》。
《郭源潮》我喜欢它的歌词,很惊艳,属于装逼装到点儿上的典范;《孤勇者》则是一首少年感很强的歌;《无问》最适合深夜里面开着车静静地听,有种世界之背景音乐的感觉……我曾经敲了很多字来写我对这几首歌的感想,但后来觉得这些没意思,随着时间流逝会变得了无价值,就都删掉了。
唯独想说一说的,是凤凰传奇版本的《海底》。
我得谢谢这首歌。
大概在2021年初的一段时间,我深陷生活的泥潭中不能自拔,连带工作上漏洞百出被领导多番点名。那时候我已经自觉有点抑郁症的征兆:偏执易暴躁,注意力涣散记忆力衰退,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自我感觉又丧又衰,不被需要不被理解,跟媳妇儿吵起来的时候经常想八楼跳下去一了百了。
那段时间最常听的歌,是原唱版的《海底》,这是一首描述抑郁症和自杀的歌,音律悠扬但底韵颓败凄冷,挺符合我当时的情绪。当时我听不得任何快乐的优美的向上的文艺的歌,听到以前喜欢的那些歌曲时会有种不合时宜的愧疚和恐慌,觉得我都这样了,我的生活已经这么糟了,我怎么还能当做没事人一样去欣赏一些“粉饰太平”的东西。
但我知道这样不对,这首歌再听下去我会出问题。
我知道情绪这种东西,最不能放任它沉浸下去,否则它会一遍遍强化你的思维,控制你的心志,让你在潜意识中慢慢靠近那个崩溃的尽头。哪怕你试图以此告诫自己说不能这样想,一定不能这样想……你以为这样能够劝止,但你每一次的这样自我告诫,偏偏却又会带你重温那个念头一次。一开始你所怀着的巨大恐惧会慢慢消磨,长久下去,你会渐渐对它脱敏,然后开始觉得这也没什么,最后会在某个瞬间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可能的选项。
所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翻覆去听这样一首歌,看似能够得到抒发和共鸣,其实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我忍不住。
直到某一天,我看到了凤凰传奇出了这版《海底》,在上班路上,我试着听了一下……
同样熟悉的调子,但它唱“悲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感同身受”,它唱“你是重要的存在”,它唱“来不及,来不及,也要唱给你听”,它还唱一个我喜欢的“四季变换光阴流转”的概念……
我觉得我都不用再描述那种“内心被击中”的感觉。我开着车,在车上哭的稀里哗啦,哭的撕心裂肺,一边涕泗横流,一边还要狼狈地把控好方向盘。
我从未想到我居然会被这样一首歌给救赎,或者说,我居然会被一首歌给救赎。
——我曾犹豫过要不要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因为现在去翻那段糟糕时期的旧账,还卖惨,让媳妇儿看了不怎么利于家庭和谐。但最终还是决定应该记它一笔,我觉得这是我2021年里非常重要的经历,或许还会是我人生中独特而难忘的经历之一。
【肆】
关于读书。
这一年依旧没怎么看书,甚至说不出来都看过些什么书。
鸡零狗碎读了几篇古文,比如《陶庵梦忆 西湖梦寻》、《古文辞类纂》、《唐宋传奇选》里面,捡一些浅显易懂的,胡乱翻看了一些,看了半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大致浏览了《异类的天赋》,大致浏览了一些儿童教育方面的书——所谓的“大致浏览”,就是是翻一翻目录,看看它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挑其中感兴趣的章节扫两眼,一本书看不过二十分钟的“大致浏览”。要不是为了记录,我甚至都不好意思把它们写在这一段落里。
大概就这些吧。
2021年购书的书单如下:
《南渡北归》(全三册) (历史读物,岳南)
《正面管教》 (亲子,简·尼尔森)
《毒木圣经》 (长篇小说,芭芭拉·金索沃)
《杀死一只知更鸟》 (长篇小说,哈珀·李)
《皮囊》 (随笔集,蔡崇达)
《游戏世界:虚拟媒介与儿童日常玩耍》 (社科读物,赛斯·吉丁斯)
《津巴多普通心理学》 (心理学,菲利普·津巴多)
《趣说中国史》 (历史读物,趣哥)
《清代小品集萃》
《唐宋传奇选》
《中国寓言》
相比前几年少得可怜,今年不管是出于对经济还是心力的考量,都没怎么有买书的欲望。
买《津巴多普通心理学》,是因为想要系统性地学一下心理学,但买回来才发现……哇塞好大一本啊!于是目的就变成了“以后让孟团子系统地学一下心理学”。
啊当然是开玩笑的。
不过也可见“把自身实现不了的愿望诉诸于孩子身上”大概是父母本能就会有的思路。
近年来随着结婚生子,成为父母,我的某些看法也自然有了变化。从前认为这样的父母多少有点自私和物化子女,但现在却认为这也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人生在世间的成长,本来就是受家庭尤其是父母影响最深的,性格、三观、习惯,不都是如此,那爱好和梦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是其中要有对错的界限,对我来说,关键在于有没有否定孩子自己的意志吧。
……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是为了给鸡娃找理由。
嘿嘿,等孟团子长大了,我不仅要让他学心理学,还要让他学编程、学写作、学乐器、学围棋、学打篮球,学他老爹这一身样样稀松的本事,还要逼他好好念书,让他考北大清华。
累死他丫的,以报他这两年霍霍我夫妻之仇。
【伍】
关于2022。
那天拿起来好久没动的《李太白全集》,随手翻到的是《春夜宴桃李园序》,开篇那句是熟悉的“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于是就决定了这篇随笔的题目。
我很早就喜欢“人生如逆旅”这个说法,我一直觉得我的精神内核之一该是“体验”。
2022年我想做的事依然很多,比如看书写字锻炼身体,学着做一些手工,总之就是每年都要说一遍的那些内容。想来挺可笑的,2022都过去快五个月了,我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写一些对它的期望,做掩耳盗铃的姿态。
近年来我越来越消极,或许是精神疲惫,或许是因为眼见人到中年,自感一事无成。
少年时候喜欢江南老贼的小说,其中有这么几句。
“我有屠龙之术,欲翻流云起舞。我有苍茫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怀绝世之锋,欲解抵天之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觅神匠成材。”
这是我文艺又中二的年纪里,每次述说志向的时候都会想起来的词句。但现在已经不敢说了,甚至快不敢想了,甚至觉得这很幼稚了,甚至开始自得于远离了这种幼稚了。
所谓中年危机,就是慢慢把相信这一切变成耻笑这一切,但心底却还是相信这一切,只是把它藏了起来,并绝望地看着它越走越远,越来越不属于自己……然后才明白它从不曾属于过自己。这就是我为啥喜欢宋冬野的词“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我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偏偏觉得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最终归于平凡,最终不再折腾,躺平任那啥,或者王小波说的“缓慢受锤的过程”——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也可以说,人生就是最终归于最实实在在的生活,随时随地的经历。
但在最后的最后,在最底层的最后,两种说法合一的最后,我还是觉得,就算年轻时燃烧的火早就已经熄灭,也依然想要从灰烬中翻出一点热情来,再生一点火,应该要在最平庸的时候,心底还有浪漫的种子。
就好像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
这段本来该写的是2022年的期望,但不知道为什么写成了这样,奋起一下躺平一下的。回过头来看看,其实我想说的,大概是人到中年后,自己精神世界的挣扎搏斗。
写这些的时候,窗外又有雨,从我第一次写“立夏有雨”这四个字以来,年年立夏总是有雨,那个时候是庚寅虎年,现在是壬寅虎年,弹指已经十二年过去了。
这么说,就有种时间斑驳的美感。
我最近在构思一部小说,大概是写一个人穿过了漫长的时间,以为已经孓然一人,但到了最后的终点才发现,还是有一点东西跟随着自己穿越千百万亿年而来的。
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开始动笔写。
——风起 壬寅年四月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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