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943年春季的一天,在白羊峪通往皋落库城的一条山路上,一头小毛驴驮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叫任贵明。那时她虚岁刚刚十六,鹅蛋型的脸儿俊俏妩媚,身材窈窕修长,脑后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一件草灰染得海蓝粗布衣洗得寡净。
一溜上坡,小毛驴在山路上圪垯圪垯颠着碎步,坐在驴身上的姑娘不好意思往后看。后面手里拿一枝柳树嫩条子赶毛驴的是他未来的小叔子,再后面跟着走的,一个是即将和她成亲的未来的男人王贵科,一个是她俩的介绍人王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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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正是艰苦卓绝的抗战岁月,但山路两边的野花依然开得娇艳欲滴。山丹丹,蒲公英,打碗花,羊角梅……最抢眼得还是开在地塄边的那些榆花,小铜钱般的花朵一嘟噜一嘟噜吊在绿绿的榆叶间。榆树不怕旱,尽管多少日子没落一滴雨,但它照样开得蓬勃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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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王殿俊是白羊峪编村自卫队队长,农会主席,政治主任,是白羊峪村党的负责人。他组织村里的民兵站岗放哨,挖地道,埋石雷,坚壁清野,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又积极组织群众开展生产自救,开荒种粮,发展生产,搞劳武结合。白羊峪很早就是太行山区的抗日模范村。
抗战时期,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扫荡,白羊峪的群众都分散隐蔽在杨桃洼,成家沟,坦坪沟等23处山庄居住。在有土的地方打个窑窑,很浅,能钻下人就是。王殿俊、王贵科、任贵明几家都住在杨桃洼。
那时王贵科是村里的民兵,整天跟着王殿俊站岗放哨,挖地道,凿石雷,坚壁清野,一有空就开荒种地,搞生产自救,忙得脚踪不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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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殿俊是看着王贵科、任贵明这一对小弟妹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看他(她)们一天天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虽说战争是残酷的,但到了年龄的他(她)们也不能误了成家。他(她)们还年轻,战争胜利后,建设祖国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她)们的肩上。以后有他(她)们的好日子过。
王殿俊早就有心成全这件好事,只是一直没工夫回杨桃洼当这个红娘。那一天,总算是抽出点时间,一回杨桃洼,就直奔贵明家。
“ 婶,我想给您说件事。”王殿俊对贵明妈说.
“殿俊,看你整天忙得不着家,有什么当紧事你就直说吧!”贵明妈忙招呼让殿俊坐在土炕沿上.
王殿俊便开门见山:“我想给贵明找个对象。”那时贵明就在跟前。“对象”,对于一个16岁的少女来讲,还比较朦胧,好像是飞在天上的一只风筝,遥远,飘渺,但也不是一点儿都情窦未开。迷迷糊糊就觉得,“对象”是不是就是两口子。两口子是不是就成了一家人,就要在一个锅里搅勺,一个炕上睡觉?那,那,是不是有点不自然呢?16岁的姑娘想到这里,心就有点跳,脸怕是有点红了。也羞涩,也腼腆。对象究竟是怎回事,她也懂也不懂。这当儿,她想出去,又不想出去,她想听听殿俊叔给她介绍的是那个对象。
远处一株大槐树的枝条上,栖息着一对比翼鸟。你用嘴衔衔我的毛,我用嘴衔衔你的毛,一会儿呢,就低下头来相互咕咕咕地私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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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明妈问王殿俊“她叔给提得是哪门子亲?”
王殿俊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任贵明的脸一下子红了。殿俊叔一准说得是王贵科。杨桃洼除了他还有谁!天天见面,熟得跟一家人一样。王贵科那张年轻,敦厚的脸立马就呈现在贵明的眼前。他为人和善,忠厚勤劳,还念过几天小学,有点文化。为了抗日,跟着殿俊叔,长年累月不着家。村里人谁不夸他是个好小伙。她脑子里早就有他的影子,不想这张纸竟被殿俊叔捅破了。
任贵明捂着一张红脸便从窑里跑出去了。
王殿俊就喊,贵明,贵明,你怎走了。后来一想,肯定是她也猜着是贵科了。姑娘家害羞。看这阵势,十有九愿意。贵明妈呢,起先还有点犹豫,说贵科的亲妈走得早,家里穷得叮当响。王殿俊便反复做工作,说穷是好事,人穷志不穷,光景是人过哩。贵科这孩子是根好苗,以后要成大事。贵明妈刚才其实也是假意托辞,眼皮底下看着贵科长大,他也知道贵科是个好孩子,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当妈的放心。但这事总得征求征求贵明的意见,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呀!
“这事总得问问贵明愿意不愿意。”贵明妈说。
王殿俊笑着说:“你不看贵明妮那阵势,哈哈哈哈!”
红线其实没怎么费事就牵好了。说办就办。这一天,王殿俊就亲自领着两个年轻人到库城区政府领结婚证。
区政府秘书赵明显问任贵明:“你愿意不愿意和王贵科结婚?”
16岁的姑娘说来说去还是有点腼腆,没有立即回答。
王殿俊便说,我是他俩的介绍人。他(她)俩是自由恋爱,不是包办婚姻,
赵明显又问任贵明,是自由恋爱吗?
任贵明点点头。
赵明显又问王贵科,王贵科瞅了一眼任贵明,任贵明的脸一下子红了,像遮了一层红绸子那样红。
那样子,就领了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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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桃洼那个土窑里和王贵科就睡到了一盘土炕上。结婚前三年,也许是年轻人护羞,俩人都没有正儿八经说过几句话。贵科结婚后更忙了,站岗放哨,锄奸反特,开荒种地,白天黑夜不回家。那年夏天,白羊峪民兵在村西边的驮炭道设了一道拦路石坝,将一批自制的石雷置于坝内,坝外插荆棘蒿草伪装。这个驮炭道是住和顺日军上皋落的唯一通道,一次日军从牛川星夜出发妄图夜袭我抗日根据地时,途经石坝布雷区,石雷开花了。那次就炸死一名,炸伤两名日本兵。
1944年老天爷几个月滴水未落,地里的苗都快旱死了。眼看着全村几百口人难度难关,以王殿俊为首的几个变工组便组织起50条好汉到和顺牛川等地担煤炭,跑运输,挣下15700斤粮食,才填补了白羊峪人在灾荒年饥肠辘辘的需求。那时村里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
四四年真艰难,
人没粮吃天大旱。
五十条扁担上牛川,
挣下粮食度荒年。
勉强过了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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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炭道炸鬼子,上牛川担煤炭,自然少不了王贵科。看着男人们在外那个横冲直闯的劲头,任贵明等贵科回来,便缠着贵科说,她也要当民兵,打鬼子,担100斤重的担子一定不比你们男人差。贵科给她解释,那都是男人干的事,民兵里哪有女人?任贵明不服气,又找到王殿俊,说她也要参加民兵,和男人一样炸鬼子,上和顺担煤炭。王殿俊说,你们妇女在村里也有工作。积肥,磨面,开荒,种地,生产,给前方战士做军鞋,做好这些工作不也是在抗日?任贵明听了殿俊的话,便在村妇救会的统一组织下,白天上地生产,把男人该干的活全部包下来,晚上和婆婆一起做军鞋。婆婆纳底,她纳帮,刺啦刺啦,一盏小油灯陪伴着婆媳俩到后半夜。做好了,就整整齐齐一摞一摞交到妇女主任那里,再送到前线。
那天,王殿俊找着任贵明,说上级指明给咱村一个名额,到皋落沙地沟参加一个培训班。我想来想去,觉得派你去合适,你愿不愿去?任贵明便问是什么培训班,王殿俊说是纺线织布培训班。咱们的八路军不仅要吃饭,还要穿衣。毛主席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饭穿衣都要自力更生。你学会了就回来教妇女们,愿不愿意?任贵明说,只要是抗日的事我都愿意。王殿俊说,要吃得苦,还要用心学。任贵明说,自小咱都是吃苦长大,什么苦不能吃!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任贵明在沙地沟一住就是三个月。
回来后,她便把在沙地沟学到的本事手把手教姐妹们。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的纺车便滋扭滋扭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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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任贵明在妇救会里是个积极分子,开荒,种地,纺线,织布,做军鞋,只要是抗日的事她都主动去做。吃糠咽菜,破衣烂衫却劲头十足。王殿俊看任贵明是棵好苗苗,便想培养她入党。有一天,王殿俊问任贵明,你愿意不愿意加入共产党?
任贵明便问共产党是干什么的?
王殿俊说共产党就是带领穷人打日本,打老蒋,干革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
那时党还没有公开。任贵明自然不知道王贵科早就是一个共产党员了。
1949年的一个夜晚,任贵明在一面鲜红的镰刀斧头旗帜下宣誓了。
大凡一个人对某种事物痴迷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被时间淹没的。上世纪四十年代对于任贵明来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年份。在战争炮火的硝烟里,她和王贵科双双都成了共产党的一员,也双双收获了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甜蜜的爱情,战争烈火考验的爱情!
七十多年后的某一个春天,有人去采访她这一段历史。久卧病榻的世纪老人立马就有了精神,在床上哼一下坐起来,随即便给我们唱起了当年流行的一段曲子:
今年一九四四年,
政府号召大生产。
打柴积肥垫荒土,
儿童自动捡石头。
一切农具要准备。
每人增加二亩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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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九旬的老人唱起七十年前儿时唱的歌,竟还那么顺畅,流利,含情,唱到兴致处,还摇头晃脑,连手臂都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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