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秘密,其实也不算秘密,只是说出来也从来没有人相信罢了。
她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在她小的时候,那东西还是一颗种子,埋在黑暗潮湿的土壤里,只在梦里出现,却分外真实,就像是自己被埋在土里,渴望光明却被黑暗包围,想要伸展却被泥土束缚。她常常在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贪婪地呼吸着久别的空气。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医生的结论是这孩子肺不好,得好好调养。母亲很惶恐,着紧调理她的身体。渐渐地,她不再从梦中惊醒,身体也健壮起来。那时她已经学会说话,她告诉妈妈,小树发芽了,母亲只当是小孩子在牙牙学语。
后来,小苗慢慢地长大,她只消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叶子的脉络。叶子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月亮,有的像帆船,还有的什么也不像,大概是一朵云,或者一个梦。她觉得很好玩,常常去看小树苗又长了几片叶子,叶子长成了什么样子。她跟同伴说自己有颗小树苗,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孩子们自然是不信的。大人们也不信。父母认为女儿这样神神叨叨的可不好,叫她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胡话了。她很委屈,一遍又一遍地辩解着。她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棵只属于自己的小树苗。但她发现每当别人试图说服自己树苗根本不存在时,树苗的叶子就会脱落。她决定不再跟任何人讲起,这是属于她的秘密。
小苗越长越旺,终于有了树的形态,她不用眼睛就能看到它。她听得到树苗抽芽的声音,感受得到树根紧抓泥土的力量。她知道叶子为何会长成这样的形状——那是想象力的作用。她了解叶子追寻阳光的心情,它从黑暗中苏醒时就在呼唤阳光。只要有一丝光明,没有什么能阻挡一棵树的成长。她坚信终有一天,它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五彩斑斓,而且会永远陪伴着她。她甚至忽略了自己也在成长,一切都在成长,没有什么能阻挡。
她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多么古怪的孩子,也不知道父母为她的孤僻犯了多少愁。她在现实的世界里并不顺利,可只要想到自己有一棵神奇的树,她就会很开心。
在她上高中的时候,父母为她请了心理医生。自闭,妄想,总之这是种病,得赶紧治。
在医生和父母的帮助下,她第一次发现树影响了她的生活,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朋友,第一次发现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真正令她产生怀疑的是当自己在现实中遇到困难时,树帮不了她。那感觉就像是你做了场美梦,醒来世上已过千年。
她开始逃避,她强迫自己不去感受树的存在,不去关注它的成长。其实树是很好摆脱的,只要她想着别的事情就行。但放弃坚持了许久的习惯并不容易,她有时会忍不住去看停止生长的树,既失落又悲伤。可她不想被当成怪物,她害怕自己会再次沉迷于虚幻,她想同别人一样,在现实的世界里获得真实的快乐。
她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假装感受不到树的枯萎,假装自己不难过。几年之后,她果然成了一个普通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感受不到树的存在。她不知道树是否枯死,也不为此难过。只是普通人的快乐并不比小时候树给予她的快乐更真实,不过这也不要紧,任何感受都是不长久的,她已长大,知道自己有比快乐更重要的目标。她需要和别人保持广泛而长久的交往以杜绝孤独,需要学习专业而系统的知识以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还需要改掉自己的内向和幼稚以适应社会的需求。她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
许多年之后,和大部分人一样,她结婚生子,为生活的琐碎平凡而忙碌,为丈夫的渐行渐远而黯然,为儿子的惊厥盗汗而担忧。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福。她想,也许这就起生活的真谛——她总是这么安慰自己。那棵给了她童年的欢乐和青少年的苦恼的树,她早已遗忘。直到有一天,孩子大汗淋漓的醒来,说,妈妈,有只小鱼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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