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没有遗传到他爹蛮狠的个性,是个慢性子,跟兄弟姊妹相比显得很老实。村里人背后喊他:霉柴。意思是点很久才能着火。我娘年轻时心高气傲,原本是不可能相中他的。她成年后一直嘱意草桥镇的同班同学黑仔。两个早就彼此有意,私定了终身,就差男方托个媒人来家了。谁料黑仔娘找了一个算命的暗中观察了我娘的相貌,说是颧骨高,鼻头尖,嘴唇薄,是克夫之相。从此,男方对这桩婚事冷淡下来了,却托了媒人去说别家的女子。我娘知道之后,又气又怒,心灰意冷之余赶巧媒婆为我爹说媒,两人见面之后,我娘见我爹手脚齐全,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彼时正是文革后期,我公公已没早先做兵民的威风,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一面提心吊胆害怕仇家报复。
我娘嫁过来之后,分家出去过。我爹在外面立不起来,我娘干脆接过当家的权力,家里大事小情都由她做主,对外的人情应酬、利益争斗都是她来出头。我爹也没什么意见,乐得躲在后面,像只勤勤恳恳的老黄牛,我娘吩咐他做什么他就默默去做。我娘有时火气上来骂他几句,他也不急,不是默默听着,就是默默走开。就这样,我们这个家十几年过得倒是波澜不惊。不像有的人家,夫妻两个隔三差五就打生死架,闹得鸡飞狗跳的。
我娘一个女人抛露面,在族里、村里受了很多怨气,背后流传许多难听的话,加上我们这一代就我和老缺两兄弟,将来也难以争不过别人,所以一门心思让我考出去。我是家里的老大,懂事早,知晓我娘的艰辛和憋屈,从小就憋了口气,要让我们家扬眉吐气,因此念书一直很刻苦。
中考我成绩全校第一,全县第三的成绩。这是草桥中学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一般的农家子弟也上高中的少,上小中专或小师范丢掉七斤半的锄头,吃上皇粮就是阿弥陀佛。未想那年教育改革,全县中考前一百名必须上高中。县一中和县二中组成尖子班,抽调学校各科最优秀的老师任教,改变全县高考每年在省里排名都是垫底的落后面貌。中考全一百名都去读高中了,空出来的吃皇粮的机会自然就留给后一百名了,当然也有代价,那就是每家里掏出五百块,作为对尖子生的补贴。我爹对此罕见地跺脚叹气,以为到最的鸭子又飞了,家里又要踮起脚跟来供三年,而我也要夜以继日地苦读。
我娘嗤笑他没目光短浅,没什么见识。将来文仔考大学不是更有出息。上中专师范不是还得回到乡下地面,比种田好一点而已。我仔有志气,将来考到首都去,在大城市成家立业,我们做爷娘的去一次两次的回来也能扬眉吐气。
双枪刚结束,我娘从娘家借了几百块钱张罗办几桌酒席,宣言:我仔考出草桥镇最好的成绩,就该做酒席好好庆贺一下。学校老师一桌,族里和亲戚两桌。开席时门楣前用竹竿挂了一挂长长的爆竹点着。我晓得我娘就是做给村里那些见不得我家好的人看:我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兴旺,就是要气死你们。
老缺比我小两岁,念初一,成绩在中上游,他比较懒,不肯用功。我娘说懒牛费鞭,到初二下学期用鞭子赶得勤了自然也就上去了,去掉前面的一百名,考个中专师范问题不大。
我娘豪气地跟我爹盘算:我家仔少又怎么样?两个仔两个念出来,你家仔多,五六个,都是打赤脚的。拿什么来比,我仔一个手指头就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我爹听了,嘿嘿笑了几声,说,你就是要强!心里也很受用,做起事来更有劲了。
熟料福祸难测。我到县城念书不久,我爹查出肝癌来,我家的境况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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