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无事记

闲无事体，不免又要写点什么。写作有两样是必需，一是松动时间，二是闲淡心情，紧迫的生活中挤出来的文字，充其量只能算做宣泄。

好的写作首先是克制，慢慢斟酌哪个词，哪句话，是真正想说，要说。年少时候作文，恨不得把会的词都往上加，以为那叫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年纪渐大一些，却开始逼着自己做减法，少一点，再少一点，可能才更加贴近本质。

这两日出差，住在一个冷清的度假酒店里，装潢是老派的豪华，有些黯旧了，好在房间宽敞，推开落地玻璃门，就能站在露台上望见阳澄湖。来的那天是傍晚，烟雨迷蒙，没有夕阳，湖边一列新簇簇的别墅，屋顶的颜色渗在雨雾里，莫名想起在南普陀寺前见过的鸽子，灰中带紫的长尾羽，扑棱棱就飞入香火弥漫的半空。

中午吃饭，一道道菜品小巧玲珑，口味甜。有一道蟹，说是正当时节的品种，叫六月黄炒年糕，名字已先让人觉得一期一会，不可不吃。又有烂肉面，五花肉炖得极美，配口感绵糯的细面条，油脂的厚重香味化散在每一根面条里，一碗只有一小方的肉，因此并不见腻。有一味金黄色小点，筷子一用力就融掉，是南瓜蓉制，裹了浓浓蜜汁，入口以后让人忍不住反复咂舌，其甘美难舍难离。

心境闲下来，才开始觉得食物有滋味。不再那么焦虑，一看见食物，眼里就换算成卡路里。

午饭后回房间小睡，正好有个胖阿姨还在打扫房间，我走到阳台，不打搅她，心下忽然感到凄凉。她的面貌让我想起妈妈。楼下的花园正在翻修，一片萧条景象，天依然是冷灰色，暗暗地沉坠着。劳心者，劳力者，各有其命，世界如巨轮，一刻不停转，只有时间是真正的胜者，我来，我看见，我征服，碾轧一切。而在时间的缝隙之间，遗忘如爬山虎一样攀援，攫住一切，然后经年累月、分崩离析。

吃晚饭前，到湖边跑步。湖水并不好，稀稀落落散布浮萍，唯一可取之处只是广大，非常广大，极目之处已是天际。于是沿着这样的湖畔慢慢跑，心情也是好的，小径潮湿，草色翠翠，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跑着跑着，无端就想起睡前读到《繁花》里的两句——"万喧沉寂景凄凉⋯⋯淙淙池水咽清商"，想至此，耳边竟咿咿呀呀响起两三年前听的常熟评弹，此刻真个好似"往事如烟，人生似梦，昔在，今在，永在"，不知自己正在何人何时的梦境之中奔跑。

是以闲无事，拿白瓷杯冲上清茶，胡乱为文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