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毕业实习单位是上海老西门邮电局。老西门邮电局在豫园附近,门口就是中华路。往东南二百米,全国闻名的图书批发市场——文庙书市悄悄地藏在那里。这里有许多老人,他们慈目善面,神气十足。和人说起话来,不温不火,历史的脉博就清晰地从他们睿智的话语中显现出来。
老西门邮电局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支局,营业厅不大,呈正方形。一进门往右,是报刊零售柜台,往左是包裹和邮政特快专递柜台;对门的是电信营业柜台,电信营业柜台和包裹柜台之间是邮政储蓄柜台和汇兑柜台。营业厅正中用四张桌子围成了一个正方形,每天有一名营业员坐在中间回答用户的各种咨询。我蛮注意的一个人叫俞士海,师傅们都说他是上海市劳动模范。他每天不厌其烦地给用户解释一个个问题,态度和蔼。
学校在梅陇镇,每天从学校赶到老西门邮电局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三月份天气还很冷,早上五点钟起来到车站等车时总冻的瑟瑟发抖。车站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都佝着腰不说话。车站旁有个卖豆浆煎饼的小摊,我刚好乘着等车的间隙吃好早饭。
七点五十左右赶到老西门邮电局时总是满头大汗。老西门邮电局的大门还没开,员工只能从边门进。局长已经站在营业厅中间指挥大家打扫卫生了,八点整他亲自打开大门,站在门口迎接用户。营业员接待早上第一个用户时都要站立服务,鞠躬,并问候一声“早上好”。早上人多,存钱取钱的用户排成一条长龙,师傅手脚麻利地操作,我站在一边观看。用户和师傅大多熟悉,相互打着招呼。人少的时候师傅就让我上台操作,她一边仔细教我如何操作。这时候她就教我说上海话,让我一字一字地跟她学,惹得所有的营业员都笑个不停。
时间一长,我对老西门邮电局就熟悉起来了。师傅叫孙凌云,二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圆乎乎的脸,大大的眼睛,披肩长发。她刚参加工作不久,对我十分随和。我当时正准备四月份的自学考试,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看书,早上起来眼睛红红的。师傅知道我在准备考试,中午吃完饭就让我到办公室去休息。
中午自己带米在煤气炉上蒸饭,菜是前天晚上在学校的食堂买好的。有时回去迟了,买不到菜,中午只好上街去买。那时家里每月给的生活费并不多,中午吃饭只能买些便宜的菜。师傅也在支局里吃饭,从家里带菜。有一次她在无意间看到我吃饭,觉得很惊讶。此后,她就经常多带些菜,装作吃不完,非要分给我。有时我没带米,她就带我到老西门邮电局东面的一条小街上去吃小吃。小街有个很诗意的名字——梦花街。我初一听还真以为是条有着诗情画意的小街呢,等走进去一看却令我大失所望。梦花街其实是个狭长的小弄堂,长长的望不到头,两边摆满各式各样的小吃。让我难忘的是一种粉丝和香菜和在一起的东西,味道鲜香,只是碗太小。我一次要吃三碗才勉强吃饱,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还有的时候,我们会到文庙附近的小摊上去吃五香蛋,蛋里有未成形的小鸡,味道鲜美。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至今仍时时在脑中回想。
实习后期的一天,我已经独立上岗操作了。柜台前来了一个老奶奶,伸进来一叠钱和一张写好的存款单,存款金额已经记不清了。我数了几遍,金额都多了300元。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不告诉她”!瞬时感觉头脑嗡嗡乱响,心脏剧烈跳动。我定了定神,又数了一遍,心里和这个念头激烈斗争。那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只有300元左右。其实,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我感觉好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我突然站起来:“奶奶,钱您再点一遍!”老奶奶吓了一跳,不高兴地接过钱,“钱点好的,不会少啊!”她数了一遍,抬头看看我,又点了一遍。
“哎呦,多了300,谢谢侬!”她认真地说着。
我却脸上涨的通红,心中暗暗羞愧。好在,我没有跌进魔鬼的陷井。后来每次想到这件事情,总会想起“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句话。
那时每天从老西门邮电局回学校要在万体馆换车。有一次经过万体馆看到“空气补给”(Air Supply)乐队正在万体馆演出。第二天我和师傅讲,她十分激动,说今晚也想去看,我们俩一道。她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悦和等待之中。一下班,她飞快地做完帐就和我冲出邮电局挤上公共汽车。买票时她死活不肯让我买,“哪里能让你买票呢?”
我终觉得不好意思,乘她不注意买了两听饮料。体育馆内人声鼎沸,乐队的表演使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家都和着音乐的节拍跳了起了。散场后,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她还哼着悠扬的旋律。
和我师傅同班的后台复核叫冯兴美,三十几岁,戴副眼镜,理着运动头,十分精神。她喜欢和我聊天,问我马鞍山的情况,问我家里的情况。她有个姐姐在马鞍山,曾去过马鞍山,对马鞍山有着美好的印象。她说马鞍山干净,马鞍山的雨山湖也很美。我说好啊,等我毕业回马鞍山后,欢迎你再来马鞍山!
同学李子,留校实习。她哥哥住在老西门附近,星期六星期天她就到她哥哥家带小孩。我星期六星期天不休息,她经常把小孩带到老西门邮电局来玩。几次下来,我师傅和冯师傅就拿我开玩笑,说她是你女朋友吧。我越急她们就越说。
五月份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天气阴阴的。我埋着头干活,感觉到一个人站在柜台前站了好久,我问您要存款么?她还是不作声。等我抬头看时竟是李子。我师傅站在一边和李子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师傅微笑着说你回去我来吧。
我出来,李子说豫园有牡丹花展,是她故乡的牡丹,问我想不想去。我说当然想,况且是你故乡的牡丹,那就更要看了。天气不好,看花展的人三三两两。李子边走边给我介绍着花名,姿态,特点。一圈逛下来,天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从豫园出来,在老城隍庙随便吃了点东西。肚子饱了,精神又好了起来。我们在繁华的街道上随着人群流动,霓虹灯光柔和地洒在身上,觉得心里有了丝丝暖意。
转眼到了六月,我们开始返校写实习报告和毕业论文。虽还没有正式结束实习,但已很少去老西门邮电局了。这时上海市邮政储汇局组织各支局的邮政储蓄营业员到我们学校学习计算机操作,准备上“绿卡工程”。我每天在食堂里看着学习班的学员,但就是看不到孙师傅和冯师傅。一天下午,我正在班级里写毕业论文,有人推门进来,我一抬头,看到孙师傅和冯师傅正笑盈盈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一袋东西。我忙请她们坐下,问她们什么时候到的,她们说才到一会儿,下午要上课。她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把塑料袋递给我,说是培训班发的点心,留给你吃吧。
此后我一直忙于毕业的各种锁事,竟未能到她们住在学校的宿舍去看望她们。
六月底,我到老西门邮电局取东西,顺便向所有的师傅告别。我是早上去的,先到局长办公室请局长在我的实习报告上签字,到邮政储蓄柜台时我突然发现曾厌倦的地方现在竟恋恋不舍。师傅问我还会回来看她们吗?我说那当然,声音却哑哑的。他们都要请我吃饭,我一再谢绝,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们,被请到一位师傅家里吃了一餐饭。那是一顿丰盛的午餐,我却毫无胃口。
七月,我伤心地登上回家的列车。上海,在我的眼镜里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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