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

  身处南国，未闻昙花。听闻昙华林巷内有花园，大多种植的是昙花，因为多而成林，加之古时花与华是通假字，故而得名。欣然驰往，想要一睹芳容。

  昙华林，时间在这里停驻，有人如是说。是啊，这片心灵的净土，让多少文艺青年向往。修葺一新的小酒吧里放着上个世纪遥远的歌，人们在浅唱低吟中耳厮鬓磨。奶茶店的墙上贴满憧憬，悠悠的时间煮着咖啡，咕噜噜冒着泡。彼时，有人在举着杯，有人在说着话。众宾喧哗，觥筹交错。那时的人们不羞于谈论自己的梦想，渴望掀起风浪。形形色色的人兜售着记忆，品种多样的小吃唤醒了味蕾。有人邮寄时光给远方，为未来的自己写下认真的一笔一划。人们在这里写着，唱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这是

  夕阳下，忙了一天的人渐渐归来。目送他们进入小巷，不知不觉间我竟也跨步跟上。才发现，这所谓文艺的净土，也逃不过柴米油盐，人间烟火。不经意间拨了开历史的风尘，打开了封存的画卷。我看见，老人坐在屋前咀嚼着夕阳，与偶尔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门扉被敞开，也打开了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们躺在沙发上，脚一摇一摆，一门心思放在电视上。铁丝和电线纠缠不分，慵懒的阳光躺在被子和衣服上。低矮的小楼挤压着道路，行人与小车抢着步子。地上的渍水，墙上的积灰，述说着光阴的故事。这是真实的昙华林，这是繁华落幕，岁月沉积。昙华林，一座墙所隔开的，是少年与如今。一半归于层楼，一半归于深秋。一半是红烛罗帐，一半是江阔云低。

  偌大的武汉城，又何尝不是一场昙花如梦。光谷的游人如织，车马奔流，高楼耸立。交错的，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隔离墙，那人们的欲望撕裂与填补的沟壑。户部巷是武汉的一张名片。相比之下，附近粮道街还如同上个世纪那般萧瑟。不知开了多久，换了多少老板的小店铺和破旧的居民楼，蔓延向前，没有尽头。从黄鹤楼望去，四周的挖掘机与推土车辛勤地开疆扩土，毫不留情地与过去诀别。这座城市迫不及待地为更多的花儿开拓更多的土壤。然而，一座城市的历史绝不是在某个标志性建筑，某个旅游景点，某个博物馆里。它藏在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店铺，每一个站牌里。路边拥吻执手的情侣，大着肚子的孕妇，神色慌张，步履匆忙的中年人，步履蹒跚的老人，无不牵引着它。地铁与公交不知疲倦地运输着这座城市的养分，花蕊在循环往复中枯萎。记忆还来不及发光，就已经被埋葬。上一辈人的故事随着城市的变迁而淡去，这一辈人的故事还来不及书写便推攘着向前。高楼起起伏伏，脚下踏着岁月。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成为过去，去撑起另一个时光。

  南来北往的风，春去秋来的花。人们把他乡当做故乡，把昨天今天明天当做永远。不知不觉而又心甘情愿地谢了花蕊，成了落红。少年迷恋这里的繁华，在这里扎根。青春与梦想如昙花一现，豪言壮语被岁月消磨。而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少年苍茫，成名难望，未来不期。这般似水流年，终归于柴米油盐。这座不朽的城，和人们的理想一样，永远年轻，永远不知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