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因为琐事和妻争吵，妻说我畏首畏尾一点也不知道改变，说完妻就开始回忆，从一开始买房到后来炒股，妻说没有一次是听她的，“像个裹足老太太一样”，妻说。
其实，我之前也不算一个止步不前的人，但是从小确实收到家庭的管制太多，记得小时候和父亲出去吃饭，父亲总让我把所有人的茶水沏好，然后再坐下。坐的位置只能是进菜口，于是小时候我经常眼睁睁的看着最喜欢的饭菜从我面前端上桌，然后此时不能夹菜，必须等菜转一圈以后才可以吃，可是每次菜转完一圈，杯盘狼藉，喜欢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和母亲一起学习的时候，母亲会严格要求我书写的姿势和独立思考问题的方式，小时候不写完作业不让睡觉熬夜到凌晨都会常有的事。那个时候一看到母亲凌厉的眼神心就会哆嗦，现在人到中年，有时候看到母亲严格的眼神，我依然会吓一跳。
但是从初中开始，我的自主性就开始突然膨胀起来，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做，喜欢特立独行，喜欢与众不同，但是依然在父母规划的圈子里考着全校第一的成绩。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父亲那个时候调任工作变得忙碌起来，而母亲看着我的成绩优异也开始放宽了对我的约束。于是我就大把的时间过起早出（也仅仅是比开学时间早出半个小时）晚归（晚上7点之前必须到家）的生活，偷偷去网吧，偷偷和朋友出去赛车，现在想起来那都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个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叫李勐，初中我是转学过去的，由于第一天没有桌子，恰好李勐被教导主任抓住回家代学，然后班主任就让我坐在了他的位置。晚上放学的时候，几个小学的小伙伴告诉我，把书包记得都带走，我不解。他们说，李勐是个刺头，成绩不好又霸道，明天回来如果发现他的书桌被人占了，很可能把你的书包扔掉。我当时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但我还是乖乖照做了。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就看到了他，一米七多的个头，耳朵很大，白白嫩嫩的脸和粗壮的身躯有些不搭配，但是总体的感觉就是又帅气又壮实。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就是李勐吧，他看了看我，对我笑，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后来我俩的生活基本无交集，他过着他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我继续考我们全校的第一，为班争光。但是我就是一个爱折腾的人，有一次早自习打扫卫生，我来晚了，打扫的不合格，但是班主任希望让我安心学习，就让李勐去打扫，李勐一听不干了，踹了一脚桌子向班主任示威，班主任也很生气，认为他在挑战权威。于是就叫住李勐，让他道歉，眼看事情越来越大，我赶紧站出来，拉着李勐就去卫生区值日，李勐也没想到我这么乖的学生会这样做，他愣了一下，随机搂着我的肩膀就大步流星的出去了。他说：“走，小凡，咱不和老师一般见识”说完，楼道里传来李勐独特而又爽朗的笑声，以至于很多年，我一直想模仿他那及其有煽动性的笑声，那种笑声带着骨子里的任性和洒脱。
从那以后，李勐特别愿意找我聊天，而我又是一个喜欢广交朋友的人，我和他谈天说地，他把他喝酒抽烟的事情讲给我听，我则把我写好的散文诗给他看。那时候流行个性签名，我清晰的记得他的签名是“在别人的回忆里生活，并不是我的目的”。其实我俩也不知道啥叫真正的朋友，但是那个时候真的很爽，我们的家离得很近，他会等我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去，为了怕我的衣服上沾有烟味，他总是让我走在前面。偶尔起晚了，我会搭他的自行车，踩着凳子，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在教导主任的怒视中，我俩兴冲冲的骑进学校。
后来，因为我和别的班的人闹了一些不愉快，那个人让我考试的时候传答案给他被我拒绝后就放话让我在操场等他，李勐知道后，二话没说带着一帮兄弟就去堵他，让我赶紧回家。我没有听，我说班主任在我都不怕，他们有什么怕的，李勐笑，对我眨眨眼，说你想的太简单了，说罢，他就让他的一个兄弟送我回去。路上，那个兄弟和我说，李勐知道没经历过这样的斗殴，看出了你的紧张，再说你在那也碍事，交给我们吧。他把我送到家，向我挥了挥手，就折身返回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我看到李勐的脸上青了一块，我赶紧问他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告老师，李勐又想，小意思，全都被我们干趴了，你啊，只知道告老师又有什么用呢。说完，他甩了甩头发，让我安心学习。中午，隔壁班的人跑过来向我道歉，李勐对我眨了眨眼，我望着他脸上的淤青，差点就哭了出来。
后来，我去了高中，和初中的小伙伴也断了联系，李勐的成绩太差了，就随意找了个班上，偶有一次我看到他，还是熟悉的白白嫩嫩的大胖脸，头发却变成了板寸，我喊住他，李勐，你还认识我不。他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高中，我遇到了的第二个人，他叫王涵，爱抽烟，痞帅痞帅的，我那个时候依然是全班第一，班内开展一对一帮扶我就正好对接上了他。他一开始对我不屑一顾，摇头晃脑不想听我说完，但是我这人真的不是一个老实的人，每天课间跑操我就主动找他和我说我的烦恼，他一开始不想听，但是我爱讲故事，把我的回忆编成故事和他说，渐渐的他也和我分享起了他的故事。再后来，每次跑操，他都静静地守在我课桌旁，等我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就和他一起溜达。他和我说他也想努力学习但是学不会，和我探讨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问我像他这样的人将来有什么出路，我静静地听完，一点一点的和他分析，每次说到未来，他就会咯咯乐，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看好你哦。
每天的跑操时光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光，高中压力大，学习枯燥无味。在忙碌的时光里偷得闲暇和王涵扯扯皮是我释放压力的主要途径。那个时候班主任找我谈话，让我离王涵远点，别耽误我学习，我点头，但继续和他一起溜达。后来有一天，王涵找到我，一脸不自然的问我，咱俩一起会不会耽误你学习，我笑，怎么可能，你看这次考试，我又是全班第一，他也笑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脑子就好了。我问，是不是班主任找你谈话了，他点头，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他又点头，那你怎么说，我问。王涵说：“去你妈的”“哈哈哈哈”我笑，“去他妈的！”
再后来，分班了，我去了实验班，压力更大，时间更忙碌了，教导主任取消了实验班的跑操时间，改为自习。刚开始几天，我看到王涵在教室门口呆呆地看着我，他拘谨而有尴尬，想叫我的名字又迟疑了很久。后来，他再也没出现在过我们的教室门前，偶有一次我看他追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对我笑了笑，“教导主任找我了，不让我在实验班门口晃，怕影响你们学习，说再去实验班就请我家长来”我摇头“怎么会呢”，他苦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好你哦。”
大学，我遇到了第三个人，他叫刘易，一米九的身高，大长脸，帅气又潇洒，是我的研友。我俩不同专业，不同学院，认识的方式也只是因为在一个自习室自习。那是云淡风轻的五月份，我刚从家回来，拿了许多巧克力，发给了同一自习室的小伙伴们一起加油鼓劲。他看到巧克力后很惊讶，左右张望看到我对着他点了点头，扬了扬眉毛，然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谢谢！”他大喊一声。
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课桌上多了张纸条，是刘易写的：我要去实习了，如果有人占用教室，请微信联系我。我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差点就笑出了声。加上他微信后，我翻看他的朋友圈，发现他是一个爱追梦的人，航模比赛，长途旅行，中国各地都有他的身影，一定是个敢想敢做的探险家，我想。
后来，原本的自习室被占用，我微信告诉他得另找地方。于是我俩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那是自习室的最后一排，一共四张桌。虽然只有四张桌，但是现在回忆起来那种偏安一隅的快乐真的无可比拟的。由于挨的近，我俩开始探讨数学问题，会把彼此每天的收获讲给对方听，再后来，一起吃饭，谈人生谈理想，我俩才发现我们是如此的契合，幽默风趣，大大咧咧，我们曾在忙碌的课余时光分享一起吃汉堡最省钱的方式，也曾在寒冷的黑夜一起加油鼓励比赛谁学到最晚。每个中午，他都带着他巨大的SONY耳机摇头晃脑地走进教室，然后挤眉弄眼逗得我哈哈大笑。那是黑白的考研时光中最有色彩的一段记忆，也是两个朋友一起为各自目标而努力奋斗的时光。
我俩是如此的契合，契合到同时考研落榜。那个时候我心如刀割，整天闷闷不乐，他每天和我视频电话，和我讲述他的故事。他说他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高中时候谈恋爱，打游戏，和朋友们吹牛是比学习还重要的任务。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放荡不羁，曾经和喜欢的人定好相同的大学目标，私以为理想是天涯若咫尺，谁知道现实中咫尺亦若天涯。刘易说他又复习了一年，复习的一年认真学习，才发挥的不错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人生漫漫长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抓住现在才有未来。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久，久到太阳露出鱼肚白，久到忘记打了多久的电话。我们放肆哭，放肆笑，我们回忆着考研的曾经，也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突然，我像想起些什么似的，我问他，你说我们算是永远的朋友吗。他笑，“当然，臭弟弟，等再放假咱俩去大海旅游吧，吹吹海风，谈谈理想，到时候在看你现在的遭遇是多么不成熟。”我也笑。
后来，我们毕业了，毕业前一天他给我视频电话，我们详细规划了旅行的路线，第一天去青岛沙滩，第二天去海底世界，第三天去看看海鸥，第四天下海游泳。他那手机屏幕都放不下的大长脸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我想，果真是个探险家。
出发前一天，我爽约了，我告诉他我不能去，他不解。我说，“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故事吗，我父母不同意我去，认为危险程度高于我的成熟度”。他大怒：“你就一辈子呆在你父母给你规划的圈子吧，考研也是，旅行也是，什么时候你才能做回自己，放手一搏？”我苦笑，“我活的并不快乐，我知道，但我只能在这圈子里，继续我的生活”。
良久，无言。再良久，他一个人去了海边，他发了朋友圈，一张大海的图片配上了一段文字：要么活着忘记，要么死里解脱，写了一万字的忏悔录，是许久的自欺欺人，还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我默默点了一个赞，后来，再无问候。
我遇到的第四个人叫孟昕，是个一米七的东北大汉，不，东北妹子，贼漂亮，也贼能喝。我俩是在同一所单位面试认识的，那天她穿着一袭黑色风衣，高高的靴子更加凸显出她那完美的身材，我心想，这样无暇的女神怎么会和我面试相同的职位。想着想着，她起身，风衣的口袋里洒落三四根烟，她尴尬的笑了笑，用修长的手指夹起掉落的烟，轻轻放回口袋，留下我们一众面试者呆呆的目光。
第二天面试结果出来，我被成功录取，想着自己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喜上眉梢，一出门，我又看到了那个一袭黑丝的风衣，她眼珠含着泪，正往外跑，我叫住她，“被刷了？”她强忍着泪水点的点头，我看到她泪珠在她大大的眼睛里打转，心生可怜。我说“一起去吃个饭吧”她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了我的步伐。
餐桌上，她好像恢复了镇定，我问她落选的原因，她扬了扬头发，“简历不行呗”她笑，一边说一边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烟。我指了指餐厅上禁止吸烟的牌子，她尴尬地笑了笑，“习惯了。”我问她简历为啥不行，她不说话，递给我她的简历，同时一把拿过我的简历，一边翻看一遍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良久，她摇晃着酒杯说，“我的简历并没有你一样出色，所以被刷是正常的，但是面试者仅凭简历就否定我的未来，这是不正常的。”我点点头：“所以你和他争吵了？”“对，那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我问他面试看的不应该是综合素质，仅凭简历只会以偏概全。他恼羞成怒，说我不务正业，老娘爱喝酒，爱抽烟，喜欢酒吧这有什么错吗，我的简历并不出彩，但是它们构成了最真实的我。”她说完，对我眨了眨眼，“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安慰。”
我望着那一袭黑色的风衣发呆，我开始思考什么才是最真实的自我，责任和快乐，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自己也有些恍惚，刹那间也说不清楚。后来我加了孟昕微信，我觉得她是个通透的女汉子，人的阅历一丰富，什么烦恼也就都能看开。于是，我一有工作上的烦恼就和她聊天，她也愿意开导我，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为我指点迷津。
但我还是有自己绕不过心里的坎，那次我失恋了，又加上工作上的不得志，几乎崩溃，我向她哭着说自己一生坎坷不顺，她则笑骂我年轻轻轻就轻言一生。
我叫她出来喝酒，她二话没说就找到我。看到我自己拿着一瓶52度的白干深沉地喝酒笑个不停。我骂她为啥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她笑，“没出息。”
我知道她能喝酒，但不知道她那么能喝，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可真好，我上路不接下句地和她抱怨命运，抱怨工作，抱怨虚无缥缈的爱情，她倒真的听认真的给我搭话。每次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无情的打断，最后，她无奈的顺着我的话茬，被我拉着手一次次地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印象中啤酒堆了一瓶又一瓶，白酒喝了一盅又一盅，朦胧中，我问她我是不是喝多了。她笑，“没有，你只是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喊了无数声再见。”
我挠挠头，看到她的风衣上都是酒的痕迹，突然意识到我在谁的肩膀上睡的，我的脸刷地红了，一遍遍地向她道歉。她笑，“你还是和空气告别吧，谁没有年轻的时候，我之前喝酒的时候也这样，人们只会评判我的曾经，但谁又有人肯倾听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曾经”。我望着她红红的眼圈，很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送我回家，路上歪歪扭扭我不停地撞树，力气不大的她气得跳脚，一边说把我扔地上一边搀扶着我回去。那个晚上天气很冷，灯火阑珊，风吹着我慢慢地清醒，就在那条长长的马路上，她自言自语着她的曾经，朦朦胧胧的月亮把我俩的影子拉的又远又长。
第二天，我恢复了清醒，打电话和她道谢。我问她是不是去酒吧去的所以特别能喝酒，下次能不能把我也带上。她咯咯的乐，“好呀，你这个臭弟弟，下次你在酒吧再出洋相，我可是不管你了。”
再后来，生活恢复了正轨，我听了孟昕的话，把烦恼抛之脑后，后来的日子忙于升职加薪，也遇到了现在的妻，再有想不开的时候也开始逐渐自我消化，偶有几次想买醉，想了想肩头的责任也选择了放弃。工作越来越忙，时间越来越少，和她聊天的时间也总是以草草几句收场，偶有几次，她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邀请我和她一起去酒吧，但每一次都因为忙碌的加班生活和被格式化生活桎梏的恐惧而拒绝。再后来，她来到我的城市亦不再邀请我去酒吧，偶有聊天也仅仅是几句问候。直到我结婚那天，我想向她发出邀请函，打开微信，点开她的头像，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袭黑色的风衣，一个孑孓而又高傲的背影，我删除了我准备发给她的信息，想起来那条长长的马路上她自言自语的曾经：生活就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长满了虱子。
所以，我三十岁之前感觉并不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我对妻说，我认识了很多和我不一样的朋友，他们那么放荡而又那么坚强，那么爱反抗，而又那么无欲则刚。时至今日我也很感激他们，这四个人陪伴了我的初中、高中、大学和工作，在我最痛苦而又迷茫的时候做了我最坚实的后盾，我自始至终都想跑出父母对我的桎梏，却又不经意间落入他们的翅膀后面，在他们的保护下，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妻问我会不会感慨时间飞逝，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如今也不再联系。我笑，“落花本无意流水亦无情，人生就是一条线段，我和他们曾经在最美好的时代有过交点，这就足够了，并且，”我指着李勐的那句话说，“在别人的回忆里生活，并不是他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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