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6岁

        我16岁，1996年。

        曾几何时，回想起当年的情形，还是不由得我心脏紧缩，浑身颤抖……

      那年刚刚过了年，马上开学了，爸爸妈妈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我没感觉到家里有什么异样的情况。我心里是非常开心的，非常期待的，马上要与同学们见面了，马上学校要安排实习期了! 我开学就意味着要参加工作了，我长大了!我快16了! 开学前几天就天天往外跑，和同学们约好一起出去玩。初十报到。

      这天傍晚，我回到家，爸爸把暖气炉子烧的呼呼响，炉盖子都烧红了，上面粘着晶莹的火星，家里暖和极了。爸爸温柔的说，来，坐爸爸身边来。我趴在爸爸的膝头上，围凑着炉子暖和手，爸爸摸着我的头说：实习怎么样啊？上班累不累？要是我当时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在爸爸怀里，我一定会抱着他不走开的。我当时很兴奋，完全沉浸在自己长大了，马上要工作的喜悦里，没有发现爸爸的不一样，他当时一定是有千言万语对我说。

      那天他说，晓晓，你长大了，以后要听妈妈的话，那天他说，晓晓，要保护好你自己。那天他说，宝贝，爸爸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不能再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了，那天他还说，以后有了喜欢的男孩子要保持安全距离，爸爸相信你。那天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以为他是在宣布，你参加了工作，爸爸就不费心了，哪知道，他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得……

      两天后，我放学回到家，家里有好多人，气氛压抑极了。爸爸的徒弟，工友，还有爸爸单位保卫科的叔叔伯伯都在我家里，妈妈已经哭死过去，姥姥抱着妈妈哭天喊地，我的两个幼小的从来没漏光的，寄养在亲戚家超生的妹妹也接回来了，很快，不知道是谁给我说，晓晓，你爸爸去世了！这天是元宵节。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空白了，怎么会这样，爸爸没病没灾，健健康康的，怎会没有了。我冲进房间，一个阿姨告诉我，爸爸的尸体没有拉回来，在单位太平间，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喊不出声音，一口气憋在胸口里，憋的脸通红，却喊不出爸爸，最爱我的爸爸呀，我没有爸爸了呀。当时的恐惧感一直影响了我很多年，直到今天，我想起他，还是哭不出声音来，只是眼泪疯狂的流。

        爸爸是跟人赌气喝敌敌畏死的，我家的邻居，跟后院的工友置气，一气之下舍了命了，留下43岁的妈妈，三个未成年的女儿，我15岁半，二妹8岁，小妹7岁。

        我的脑子里只记得妈妈的哭声，姥姥的哭声，妹妹在喊饿，叔叔伯伯们的叹息。妈妈带着我把爸爸安葬着他安徽老家，一个小山村。当年我们是要坐火车，下车再等一天只有一班的公共汽车，两个多小时才能到，我抱着爸爸的骨灰盒，舍不得埋进土里，妈妈两眼如死灰，没有一点光彩的说，宝贝，以后我们再回来，就只有奔着这个土堆了。

    1996年的冬天太长了，太冷了。其实当年爸爸和人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后院的刘叔连道歉都不敢说，见了我们姐仨，也是满眼的悔恨，我们只知道，他逼死了我们的爸爸，恨他们一家人。以后的岁月再没有给他们家人说一句话。

      爸爸入土后，我回到学校，进校门之前，我把黑袖章摘下来放在兜里，我怕同学们问我。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僵硬的脸和肿得像桃子的眼。从重新进入学校的那天起，我就变了，16岁，本该是柔软，快乐，温暖的年纪，我，呈现的是沉默，敏感，孤独，只有我的同桌和后面的两个同学知道爸爸的事，她们知道我的心里血流成河，小心翼翼的陪伴我，保护我，给我温暖给我关心，让我度过人生中最冷的寒冬，直到今天，20多年过去了，她们还在我身边。

      未来的日子我不敢想象，同龄的伙伴们如同往常一样上学放学，我也很快的结束了学业，1996.5月，我毕业了。11月分配在爸爸的单位正式上班。爸爸，他没有看到。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的妈妈在他死后1个月就回到工作岗位，妈妈说，我死了就苦了你了，你妹妹还小，不能撇给你啊，我会抗的住!  妈妈病了一个月，瘦了30斤，皮包骨头的她撑住一口气，活了下来。妈妈总是一个人去河边大哭，从不让我们知道，我也只有在妈妈去上班了，一个人在家蒙在被子里哭，从不让妈妈发现。那年，我们都挺过来了，好好的活下去是我们娘四个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