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戳亮手机,8:28,我又逃课了。
原本狭隘的寝室恍惚间被拉扯得无比空旷,我躺在僵硬的床上,像个死物。
距高考没多少日子,老师们早早就结了课,同学们日以继夜地奋战。
我心里突然起了许些慌乱。
之前,班主任也曾一次次的来宿舍喊,黑着臭脸要我穿衣服起床去上课。
可现在,他也累了。
“全班六十多个学生,我不可能只盯着你,好自为之吧。”
我扶身起来,臂膀发出一连串哀嚎,痛诉颓废带来的负担。
舍友们走得很小心,连窗帘都没拉。
丝丝阳光沁到屋里,给压抑的心开了条缝。
“起来吧。”
我默念道。
“那去教室吗?”
一想到同学老师诧异戏谑的眼神,又是一阵慌乱。
“cnm!sb打野!”
公屏上队友骂声不断,我智障般的越塔强杀成功断送了他们辛辛苦苦打出的优势。
“举报!”
“肯定举报他!”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钟头了,连续失眠使得我的眼睛严重充血,僵直的身体失去了掌控,眼泪溃堤而出,模糊了视线。
我像个傻逼似的蜷缩在桌下哭出声来。
“先生,你没事吧?”
网管轻轻碰了下我的背。
“没事。”
我猛然一推,过大的力道让他踉跄几步。
“对不起,我没事。”
“好的。”
他有些愠怒,转身离开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时间倒回三年前,老式自行车不堪重负的呻吟,亮子嘴里不知所云的呼喊,空气中熨帖的香草味,我们整日的疯玩,不像是两个回家反省的差生。
上午帮他家干干农活,担几桶水。下午就骑着快散架的自行车到处乱跑,坐在庄稼地里抽烟唠嗑。
那时候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从一统全校的黑道梦,到隔壁班妹子丰满的胸口。
可现在,他躺在那片玉米地下,再无回应。
二
哭完心里倒是好受多了,能思考一些东西。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我得让生活继续下去。
回到家里,母亲照例问我为什么逃课,嘴里支支吾吾的解释了几句,也不管她听没听见,就回了卧室。
从宿舍床游荡到自己床,这一天又在原地踏步。
不行,不能这样。
晚饭时,我鼓起勇气:
“妈,我不想在学校住了。”
母亲明显楞了下,估计没料到我会主动搭话。
“嗯,那就跑堂,反正也不远。”
“我想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
“为什么?”
“有人在身边我就很烦,想静静心。”
“家里一般也没人啊,我和你爸都忙。”
“我就想一个人。”
母亲放下筷子看着我,眼中不知是责备还是心疼。
我不敢和她对视,扒拉自己面前的菜。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换来一声轻叹。
“行吧,明天就帮你找。”
我没跟母亲解释过,她的旁敲侧击我也装傻。
初中就读的是一所私立中学,照搬了衡水中学的体制,升学率和名誉都不错。
木讷、没有常识、成绩差,我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交保护费,私人用品总是被占用,一言不合就挨揍,我什么都不敢说。
直到一天晚上,正在熟睡时一个饮料瓶砸在身上,还带着热温和骚臭的液体流的满床都是。
我终于忍不住,怒声喝问。
只换来几声威胁和咆哮。
第二天我告诉班主任,说到一半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却和旁边的几个老师笑出声来,没有安慰,没有愤怒。
“你确定里面是尿?”
“你觉得是谁做的?”
“没和查寝老师说吗?”
我不知所措,只求他放我回家呆两天。
他没答应。
“洗干净就好了。”
三
母亲帮我找好了地方——一栋独院,里面只住着一个老太。
做出改变后,我终于开始去上课。
毫无疑问,我什么都听不懂。
明明在一年前我还名列前茅,可这么长时间的自闭使得我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差生。
一整天的浑浑噩噩耗尽了刚燃起的斗志,回到新家的我再一次陷入迷茫。
发黄墙壁上贴着去年的挂历,一只蛾子不停撞击灯管,屋内只有桌子和床,以及地上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一捆书,我仰头盯着濒死的蛾子,一时间在无穷的杂念中迷失了。
不知多久,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后,原来是房东老太。
太久没有社交的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所谓的嗯了一声。
“孩子,我给你烧了一壶水,去屋里拿一下吧,我老了,端不动。”
那一瞬我突然流下泪来,好在天黑没被看见,赶忙做出个难看的笑脸,向老太道谢。
也许太把亲人的呵护当做理所应当,陌生人的小小善心都显得弥足珍贵。
泼尿事件后,因为受不了欺辱,机缘巧合下,我当了混混。
并肩作战的就是亮子,他教会我抽烟打架、坑蒙拐骗,也教会我尊重自己、承担责任。
打那之后班主任倒是开始管我了,因为学生打架学校要扣他工资。
每次我们被抓到政教处后,他都是第一个动手打的,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心疼钱。
为了报复,我和亮子撬了他所在的办公室,入室行窃。
不久东窗事发,亮子袒护了我,他一个人被开除学籍,蹲少管所。
四
这一天早自习后,我丝毫没有胃口,坐在教室里发呆。
几个买完早餐的同学回到教室,聚成一堆在那里嘀嘀咕咕。
然后其中一个向我搭话。
“轩哥,早啊。”
我抬头笑了笑:“早。”
“没吃饭?”
“嗯,不想吃。”
“哦,不想吃饭...那你吃屎啊?”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哈哈,这个人不吃饭光吃屎,真是厉害!”
这是又进来几个女生,他转过身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被突如其来的恶意冲昏了头脑,我一时间居然楞在原地。
等回过神时,已经快上课了。
我走到他面前,他正低着头做题。
我叫了声涛哥,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问我干嘛。
“我发现我错了。”
“嗯?”
“我就是对你这种傻逼太仁慈了。”
说完我当着全班人的面揪住他一顿暴揍,直到头破血流。
“哎呦,轩哥了不得啊,打人这么狠,以后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一时之快的代价就是举目无亲,原本就没有存在感的我在发狠后几乎成了透明人。
亮子住少管所后,我害怕了。
恰逢其时我还喜欢上班里一个女生,成绩优秀,长相甜美。
而我一无是处,还满满的黑历史。
有那么三四天我一言不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后我开始学习,疯了似的学习。
我戒烟,胸口有万千只蚂蚁在爬,在咬,我把嘴唇啃得满是血。
我再也不打架了,和以前的狐朋狗友一刀两断。
我改掉了所有恶习,把父母和老师都感动哭了。
两个月的时间,我从班里倒五一路高歌猛进,成了前五。
母亲老是念叨:
“轩碰上个好班主任啊,要不然连个高中都考不上。”
我没有反驳,因为爹妈只知道我以前不好好学习,却不知道我是个坏学生。
为了报答,初三的每个月,他们都会请班主任吃饭,还要塞给他一张银行卡。
班主任来者不拒,腆着肚子做出为人师表的庄态。
我呕心沥血拼出的成绩,他拿的心安理得。
五
被孤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不会被打搅。
在确认自己失去听讲能力后,我开始埋头刷题。
我这人很懒,懒到连计划都不制定。
用雷军的话说就是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刷题—改错—笔记—刷题
那时候已经开过百日冲刺大会,学校气氛无比紧张。
同学们纷纷慌了神,或高价购买“提分秘籍”,或找班里学霸抱大腿,成绩相近的同学勾心斗角,达线无望的已经开始联系专科学校。
倒是我大家看不透也不在意,除了几个成绩偏后的同学问我要不要一起报学校,依旧是个一声不响的透明人。
好吧,我的一鸣惊人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实际分数比估分低了五十多,勉勉强强达到一本,可还是让许多同学大吃一惊的同时有些妒忌。
不过无所谓了,终归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唯一参加过的初中同学聚会是在高三前的那个暑假。
班主任是最后到的,揉着俞渐发福的肚子和众人打招呼,为了缓解晚到的尴尬,他开玩笑:“哎呀,遍插茱萸少一人啊!”
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充斥大脑和鼻尖,我的兄弟,那个曾经和我吹牛打屁的兄弟,那个已经腐烂在泥土里的兄弟,即使死后,也如此狼狈。
那我呢?您曾经引以为豪的学生,在高中又沦落到差生行列,是烂泥扶不上墙吗?
“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先离开了。”
我和每个同学微笑告别,不看他一眼,便离开了。
海明威曾写过:
这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我深表赞同。
这辈子或许我会迷茫,会颓废,会穷困潦倒,但至死,我绝不盲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