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是丰前国的城门,琥珀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右侧却是一团浓重的灰黑雾气在翻涌着,给人一种无比压抑的感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吸入其中。
九条圣极富耐心地等待着,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一搭一搭地敲击。明石国行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他平稳起伏的胸口表明他还活着。
琥珀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她紧握着拳头,指甲刺进掌心的痛觉会让她保持清醒。
“弥生小姐一点也不想了解我们的事业吗?”九条圣打破了沉默。
琥珀道:“圣君的所谓事业该不会就是和溯行军狼狈为奸吧?”
“不尽然。”他并没有否认,“或者说,表象确是如此,但溯行军并非恶的化身,我们与溯行军之间也并非一定要兵刃相向,反而可以寻求合作。”
“合作?”
“我为他们提供渠道和策略,为他们达成夙愿,反之作为报酬,他们甘愿为我所用,帮我实现我的目标,各取所需,这难道不是一种双赢的合作吗?”
琥珀惊道:“溯行军的愿望,不就是改变历史吗?”
“呵,”九条圣笑了一声,嘲讽似地盯着她,“历史为什么不可改变呢?”
“历史一旦改变,时空的秩序就会紊乱,整条时间线都会遭到波及,乃至我们现在存在的世界都可能不复存在。。。”琥珀脱口而出。
“你把审神者手册背得很熟练,难怪笔试成绩不错。”九条圣说道,“但是你忘了吗?是谁创造了历史?是人类。既然如此,焉知我们此刻所践行的,不是历史必然的方向呢?焉知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创造新的历史呢?”
琥珀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她伸出双手抱住了茶杯,喝下一口杯中的红茶,那茶水却像一注水银似的灌进她体内,所流经之处都烧得火辣。
“很久以前,人类不懂电是何物,认为天降的雷电是神的旨意,不可控制也不可违逆,而现在,电已经是被效能低下,快要淘汰的落后能源了。”九条圣道,“曾经我们也认为时间无法操控,但如今,妥善地利用付丧神和溯行军这两股对立的力量作为媒介,我们离触摸到时间的闸门已经越来越近了。所以,我再次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成为探索这项事业的先行者。”
“这不一样,”琥珀摇头,“时间和电能,时间是法则,是万事万物的约束,即使是神明,也没有资格去改变法则,更何况是你。”
“时间的法则从未变过,我想要变通的是这法则之下被支配的人事,别把我同我的表弟混为一谈了。所以这并非是资格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改变,和想不想改变的问题。”九条圣一合掌,飞行器缓缓转向,向着那道雾气环绕的黑洞驶去。
Ⅰ
船舱与雾气剧烈摩擦,震得琥珀几乎站立不稳。杯盘却是被磁铁牢牢吸附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沿途的风景,可别错过了。”九条圣说。
飞行器终于驶出了黑雾,金色的阳光毫无预兆地照进舷窗,琥珀忙抬手遮挡,待稍稍适应了突然变强的光照后,她向窗外看去——
医院,病房,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坐在轮椅上,戴着副老花眼镜正吃力地读着屏幕上的文字。她枯瘦如干柴的手上满是针孔和胶带,深深浅浅的老人斑布满了手背。在生命的尽头,时间于她而言,似乎已经静止了,她一动不动,几乎连眼珠都不曾转过。
琥珀站在窗口,仿佛同她一道静止了,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副既不美好也无生趣的图景。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扣击着她的心脏。
飞行器在时空隧道中穿梭,外界五彩的光影一道道划过,主人公却一直是同一个。那位老妇,随着时光的倒退,她的皱纹一点点褪去,她的容颜正一点点重新散发光彩。
琥珀看到她重新成为了一个中年的妇人,她拥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然后,时间继续向前追溯,她变得更加年轻也更加美丽,她从事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忙碌却充实,她的面庞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全身的血液在渐渐冷却,琥珀俯下身子,感到自己就快要没有力气握住栏杆了。
九条圣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要到达终点了。”
最后一幕场景是在教堂里。纯白的玫瑰和百合点缀在各个角落,穿着正装和礼服的人们穿行其间,虽然舷窗隔绝了声音,但耳边却在回响着庄重而浪漫的婚礼进行曲。父亲模样的人牵着新娘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教堂,长裙曳地,花童把篮中的五彩花瓣高高抛洒,宾客声声道贺,新娘脸上笑意盈盈。
这本应该是个美好的故事。不知何时琥珀却已经跌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这些画面陌生却又熟悉,就像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你应该发现了吧?这是你的一生。”与琥珀内心的波澜汹涌截然相反,九条圣平静地说。
怎么会是她的一生呢?在21世纪度过平平无奇的几十年,审神者,付丧神,溯行军,这些词似乎没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半点痕迹。剖开内心,她从不曾奢望能和本丸走到最后,在现世还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东西,以至于她现在对付丧神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言不由衷,她未来生活的一幕一幕都在无情地揭穿她笑容背后的谎言,在她脸上抽出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或许她的人生,原本就像她所追求的那样简单而平凡,现在的一切,只是她少女时代一个过分绮丽的梦境罢了,她的本丸是这样,她和三日月也是这样。胸口仿佛被插入了一把尖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任由泪水浸湿了脸庞,琥珀问道。
九条圣摊开了双手:“我只是想知道,知晓了未来命运的你,是选择安于现状,还是想要改变它?”
“我的命运在我自己的手上。”她垂着头,说着自己都知道是自欺欺人的话。
“任何人立在当下都会这样认为。我能带你回溯时空,但拿不出别的补证来,不过对于后人而言,你的人生,就是组成我们所知历史的一个微末分支。”九条圣递上了绣着金丝菊的手帕,“把眼泪擦干吧,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手帕上带着高贵而淡雅的香气,像是一种温柔而杀人于无形的剧毒。琥珀擦净了脸,跟随着九条圣和明石国行走出舱门。
舱外并不是丰前国,而是一片肃穆的墓地。
苍松翠柏无言地伫立在墓碑之间,周围杳无人迹。
“这里是。。。”琥珀戒备地望着四周。
“你应该知道,关于时空的一条铁律,世界上的每一个个体都独一无二,换句话说,同一个时空中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弥生琥珀。”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听完九条圣的话,琥珀僵立在原地,但也抬不动腿。
“就是这里了。”九条圣站在不远处的一块碑前,双手在碑上轻轻抚过,神情安详地像是一个普通的悼亡人,“这里是你的长眠之地,是你生命的终点,在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你可以作出改变你最终结局的决定。”
胃里一阵抽痛,明明早上的茶泡饭十分温润可口。对了,等她离开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光忠做的早餐了吧?再也听不到短刀们玩闹的笑声了吧?再也不能和大家一起出阵手合了吧?她也不可能再见到奈奈生了,不可能在寒冷的冬夜依偎在三日月身边了。她的付丧神们会重新沉睡,等待下一个主人的召唤赋予他们新生,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飞鸟越过天际尚且会留下痕迹,而她在他们的生命里,将再无踪迹可寻。
失去曾经拥有的美好远比从未得到过更让人痛彻心扉。
两全其美,哪有这样的好事,是她太贪心了。眼眶里干干的,琥珀不想再流泪了。
“我拒绝。”沉默良久,琥珀说。
九条圣惊讶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琥珀说道:“我算不上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也有为自己坚守的信念牺牲一些东西的觉悟,我不会为了改变所谓命运而去动摇时空的秩序。”
从小到大琥珀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乐天派的人,她说不出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话来自我安慰,但如果一定要她选择的话,她更愿意在不触碰那条底线的前提下去拼取一个最好的结局。
“所以你会永远成为屈从在历史脚下的奴隶。”九条圣冷笑。
“我又想起荒井涉了。”不管提起这个名字让九条圣皱了皱眉,琥珀说,“原先他想抢走我的三日月宗近,让我一度非常讨厌他,后来他牺牲了,我加入了花咲组,很奇怪,他的死虽然对他而言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我反而有些崇拜他了,因为他和故事里的那些英雄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而独往矣。这一回,我想试着学一学他。”
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崩坏变形:“我很遗憾。”他打了个响指。
还未来得及摸到袖中的匕首,琥珀便扑倒在地,她的四肢被四个沉重的方块包裹住,将她的身体坠压在地上,力量不济,灵力也难以贯通,再如何挣扎,方块的重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一步步走近,九条圣弯下腰:“这个表情的确跟我表弟像极了,我不是很喜欢,因为每次我胜过他时,他都是顶着这样不甘心的表情,很快又赢回来,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右手握成爪勾状,方块随着他的动作牵引着琥珀缓缓升到半空。
一直坐在石阶上歇着的明石国行打了个呵欠,提着刀走过来:“在这里动手?这可对死者不太尊重啊,我怕会犯忌讳。”
“放心,我不会杀她,她的寿命还长着呢。”九条圣道,“把她带回去吧,恐怕本丸里的客人要等急了。”
明石国行一记手刀劈晕了琥珀,把她抬上了飞行器。
Ⅱ
手入室的门被推开了,三日月走了进来。
“三日月殿,有什么事吗?”药研正在实验一种新的药品,酒精灯上的试管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想来找一截绑带。”三日月道,“早上剪花时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原本不想管它,没想到血一直流个不停。”
药研瞧了瞧他食指上的伤口,翻出一个创口贴递给他:“这点程度的伤用不着绑带,大将从现世带回来的这东西倒是能派上用场,不过伤口要想完全愈合,还要靠大将的灵力帮我们治疗。”
“那便等主殿回来再说吧,反正也不碍事。”三日月制止了药研翻找手入札的行为。
“大将她还没有回来吗?”
“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三日月微笑道。琥珀有意无意地将本丸内外的两个世界划分得清清楚楚。在本丸里时,他可以占据琥珀绝大部分的视线,而一旦离开这里,他就对琥珀的世界一无所知。人与人的交集从来不可能面面俱到,降世以来的千年间三日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与人相交只求一个自在随心,唯有这次,他想离琥珀全部的世界更近一点,却求之而不可得。
“药研!药研在吗!”外头传来今剑焦急的呼喊声,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进了手入室。
药研无奈灭了火焰,摘下眼镜问道:“今天的近侍是你吧?怎么了?”
“呀,三日月殿也在,这样我就不用再去找您了。”今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三日月和药研在看到文字抬头的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停职通知。
他们的审神者琥珀,又被停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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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不够,小剧场来凑
涉:听说有人崇拜我。
琥珀:不是,没有,你听错了。
涉:无所谓,我的崇拜者太多了,不缺你一个。
琥珀【拔刀】:有本事手合场见。
涉:我对太弱的对手没兴趣,叫你家三日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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