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重复引入心灵中的差异,凭靠心灵从重复那里倾析出的差异,我们才能谈论重复。
《差异与重复》六、休谟主义
重复丝毫没有改变重复的对象,但它却在静观它的心灵中造成了一些改变:休谟的这一著名论点把我们带到了一个问题的核心。……重复中的间断性规则或瞬时性规则被表达为:某物只在另一个物已经消失后出现。这便呈现出了瞬时的心灵的物质状态。……重复没有自在。……这正是变状的本质。休谟所举的例子是“AB、AB、AB、A……”这种类型的实例重复。各个实例、各个客观系列AB都是相互独立的。重复(但确切说来我们还不能谈论重复)没有给对象或事物状态AB带来任何改变。不过,在静观的心灵中却产生了一种变化:这便是差异——心灵之中的某种崭新之物。当A出现时,我现在就预期着B的出现。(P129)
如何理解这种变化的本质呢?休谟解释说,相互独立的同一实例或相似实例被奠基在了想象力之中。这里,想象力被定义为一种缩合力:它就好比一块感光板,它将某物在另一物出现时保留了下来。它缩合了种种同质的实例、元素、震荡与时刻,并在一种具备一定“重量”的内部的质的印象中为它们奠基。当A出现时,在一种与所有被缩合的AB的质的印象相应的力量的伴随下,我们预期着B的出现。但这既不是记忆,也不是知性活动:缩合并非反思。确切地说,它形成了一种时间综合。诸时间的前后相继不会形成时间,也不会使时间消散;它不过是标志着时间那总是失败的诞生瞬间。时间只能在以诸时刻之重复为依托的源始综合中被构成。这种综合使相互独立、前后相继的诸时刻彼此缩合到了一起。由此,它构成了被实际经验的当前,构成了活生生的当前。而且,时间正是在这一当前中展布开来。(P130)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一综合都应当被命名为被动综合。它虽然具有构成作用,但却并不因此就是能动的。它并不是由心灵创造的,它只是在静观着的心灵中发生,它先于一切记忆与反思。时间是主观的,但它是一个被动主体的主体性。就其本质而言,被动综合(或者说缩合)是不对称的:它在当前中从过去走向了未来,因而也就是从特殊走向了一般。由此,它为时间之矢确定了方向。(P131)在考察对象中的重复时,我们仍然处在那些使重复的观念成为可能的条件之下。但在考察主体中的变化时,我们便超越了这些条件而直面着差异之一般形式。重复的观念性构成亦内含着一种在两个界限之间进行的回溯运动。(P131)这就是说,记忆与知性的能动综合叠加于想象力的被动综合之上,并以后者为依托。(P132)
柏格森的例子无疑不同于休谟的例子。前者表示一个封闭的重复,后者表示一个开放的重复。此外,前者表示一个“A、A、A、A”类型(嘀、嘀、嘀、嘀)的元素重复,后者表示一个“AB、AB、AB、A……”类型(嘀哒、嘀哒、嘀哒、嘀……)的实例重复。(P132)虽然重复被封闭了在“实例”之中,被还原为两个元素,但它却向一种作为诸实例自身的重复的新的无限敞开了。因此,认为“任何实例的重复从本性上说都是开放的”或“任何因素的重复从本性上说都是封闭的”都是错误的。……在被动综合中,两种重复形式总会指向对方:实例的重复假定了元素的重复,而元素的重复必然在实例的重复中被超越(被动综合将“滴-滴”感觉为“嘀-哒”的自然倾向正由此产生)。(P133)被感觉到的质与基本的兴奋的缩合混淆在一起;但被知觉到的对象自身就包含着一种实例的缩合(由于这种缩合,一个质应当在另一个质之中被辨识出来)和一种结构(在这种结构中,对象形式与至少作为意象部分的质联合在了一起)。(P133)
所有这一切形成了一个丰富的符号领域,这一领域每一次都包含着异质之物,而且还激活了行为。因为每一缩合、每一被动综合都构成了一个在各种能动综合中被解释或展示的符号。动物“感觉到”水所凭靠的那些符号与它那干渴的机体所缺乏的元素并不类似。在每一实例中,感觉、知觉、需要、遗传、学习、本能、理智、记忆具有了重复之特征的方式都凭借这些东西而被测量:诸重复形式的组合、作为这些组合被创制的场所的层次、这些层次的“被置于关系之中”,以及能动综合与被动综合的相互影响。(P134)心理学将能动性当成了拜物。它对内省的极端畏惧使它只观察移动的东西。(P134)心理学将“自我不能静观自身”当成是既得的知识。但这并不是问题所在,真正的问题是弄清“自我本身是否是一种静观”或“它在自身中是否是一种静观”,以及“人们能否以静观之外的方式学习并形成行为与自身”。(P135)
习惯从重复中倾析出了某种崭新之物:(首先被设定为一般性的)差异。就其本质而言,习惯是缩合。语言已经见证了这一点……当我们说“习惯即缩合”时,我们所谈论的不是那种为了形成一个重复元素而与另一个瞬时作用〔舒张〕组合在一起的瞬时作用〔缩合〕,而是在静观的心灵中重复的融合。应当将一个灵魂赋予心脏、肌肉、神经、细胞,但这个灵魂必须是一个静观的灵魂,它的全部作用就是缩合习惯。(P135)我们由于缩合才是习惯,但我们是通过静观来缩合——这两个过程是同步的。(P135-136)我们是静观,是想象,是一般性,是要求,是满足。……我们并不静观我们自身,但是我们只能通过静观来实存。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通过静观我们所来自的那些东西而实存。……有一种被动综合的至福;而且,我们虽然静观着我们自身之外的事物,但却通过静观而感到快感(自我满足)。就此而言,……静观即倾析。为了用一个自身的形象来满足自己,人们始终应当首先静观异己之物,静观湖水、狄安娜、树丛。(P136)只有经验论者能够成功地担当起这样的表述。有一种土壤与湿气的缩合,人们把它称为小麦。而且这种缩合是一种静观和这一静观的自我满足。……一切都是静观!……普罗提诺说道:假如人们要确定自身的形象并享有这一形象,人们就必须为了静观这个事物,而转向那人们由之产生的源泉。(P137)
增加使习惯独立于重复的理由并不是难事:无论是正在进行的行动还是已然完成的行动,行动从不是重复。……但是,即使一般性当真与重复截然不同,它仍然取决于重复,即它被建构于其上的隐蔽的基础。在一般性秩序和与一般性秩序对应的变项场域中,行动只能由重复的元素的缩合构建起来。不过,这一缩合并不是在自身中发生,而是在一个静观的自我,在一个将施动者二重化的自我中发生。……在行动的自我下面存在着一个个静观的微小自我,这些微小自我使行动和能动主体成为可能。我们之所以能说“自我”只是因为在我们之中有无数静观的见证者;述说自我的始终是一个第三者。而且我们甚至应当将这些静观的灵魂置入迷宫里的老鼠之中,置入老鼠的每块肌肉之中。然而,由于静观不会在行动的任何瞬间出现,由于它始终缩在后面,由于它什么也不“做”(虽然,某物企鹅是某种全新之物通过它产生了),人们很容易把它忘掉,很容易在不对重复做任何参照的情况下阐释刺激和反应的完整过程,因为这种参照只会在反应和刺激与诸静观性灵魂的关系中出现。(P138)
从重复中倾析出某种崭新的事物,从重复中倾析出差异,这正是想象力或是具有多重细分状态的静观的心灵的作用。而且就其本质而言,重复是想象的重复。(P138)
想象的重复并非虚假的重复,它要填补真正的重复的空缺;真正的重复是想象力的重复。在“自身不断消解的重复”与“为了我们而在表象之空间中被展开和存贮的重复”之间,存在着那作为重复之自为、作为想象物的差异。差异寓居于重复之中。一方面,在长度的维度上,差异使我们从一个重复秩序过渡到另一个重复秩序:通过被动综合的中介,从自身不断消解的瞬时性重复过渡到能动地表象了的重复。另一方面,在深度的维度上,差异使我们在各种被动综合中从一个重复秩序过渡到另一个重复秩序,并从一种一般性过渡到另一种一般性。……无论如何,物质的与赤裸的重复、所谓的相同者的重复就是一个外部包装,它就像是差异和更为复杂的内部重复的内核的外部包装,而且还是要被消解的外部包装。差异处于两种重复之间。反过来说,这是不是也意味着重复亦处于两种差异之间,使我们从一个差异秩序过渡到另一个差异秩序?(P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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