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教师办公室里站了大概40分钟。
路过的每一名老师,都会大惊小怪的对我的黑脸造型惊讶一下,“呦?这孩子这是怎么了?”然后,会有路过或者坐在其他桌子前的老师答上一句:“咳,跟那仨小子打架闹得。”然后,他们会叽叽嘎嘎的笑上几声,继续忙自己的事。一位女老师买到了便宜布料,引起了广泛的兴趣,大家翻看着赞叹着,架在身上互相比试。男老师大都一边抽着烟,一边批改作业,间或骂几句自己班上的兔崽子。渐渐的,这种顺口搭音变成了一种比赛,每个人都在述说着自己班上有多么不成器的王八蛋,而别人要想占得上风,必须举出强有力的证据,自己班上有更不成器的王八蛋。我开始逐渐明白,在我们这所需要托关系才能上的知名重点小学里,充斥着无所不在的王八蛋。
我已经渐渐的不哭了。三个打我的孩子在一边捅捅逗逗,偶尔发出一两声嬉笑,这必定会招来一句可以从任何角落飞来的怒骂,“站好了!闹什么闹!”然后他们消停一下,训斥他们的人也继续去忙自己的。我们不是他们班上的学生,不属于让他们操心的王八蛋。
下课铃响了,楼道里的喧嚣犹如一座新喷发的火山。我看见班主任抱着一堆东西,一脑门子官司地走了进来,一班的班主任保持着跟她差不多的脸色走在后面。她把抱着的东西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其他老师抬头看看,又是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还有人在说:“瞧你们班这小花脸儿唉,真有出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姆们班的事用得着你管?”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拉了一把椅子,她倒坐在了我们对面,一班班主任也重复着和她一样的动作。坐下之后,两人对看了一眼,又把相互的椅子拉开了一点距离。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一两分钟,一班主任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我:“那什么,你,先去把脸洗了去。”“洗什么洗,先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我踟蹰着,不知道该我先说,还是他们先说。但是,门又开了,教导主任背着手溜达了进来。这下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连同我们面前的这二位。“哎呦,刘主任,您今儿视察我们年级组啊?”有人拉过了椅子,“来、来,您做坐下说。”几个不同颜色的茶杯也迅速从四面靠拢,“你尝尝我这个,张一元的茉莉,刚沏得的,倍儿艳。”主任微笑着接过茶杯,闻了闻,又递了回去,“不忙、不忙,你们先忙你们的,我来听听怎么回事。”“唉,这怎么话儿说的,其实没大事儿没大事儿。”主任挥挥手,示意大家散去,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两位班主任背后。“来来,刘主任,你坐前头,那儿能让我们俩坐前头啊?”“是是,您得坐前面。”两个人马上就要过去拉椅子,刘主任继续微笑挥手,“没事、没事,你们问吧,我就是听一下。”重新入座,三堂会审这算是开了张,只是这次音量开关比刚才放大了一倍,原本一脸嫌弃的两位班主任,现在比着看谁有精神。
“知不知道现在是评选优秀文明班集体的关键时刻啊?啊?你们还打架,啊?存心给班里抹黑是不是?存心给年级抹黑是不是?”班主任用尽了全部的肺活量在呐喊,我觉得赵一曼烈士、刘胡兰烈士在刑场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至多也就是这劲头儿了。一班主任插不上嘴,在边上急得汗都下来了,也只能在她换气的间歇点加上一句“就是”。
“老师,他咬人,然后我们才打他的。”说话的人伸出了手,以示证据,“哎,刚才牙印还在呢?真的,不骗您,有,有,有这么大!”然后他对自己手上慷猖咬了一口,“您看,就跟这个一样。”“他,他们抢我东西,还打我,我没办法才咬他的。”我一张嘴,全是哭音儿,眼泪也打算在墨迹纵横的脸上开出一条新路。“哭什么哭?不许哭!再哭你先一边站着去!”很灵,自己控制不住的眼泪,被一声怒吼吓得倒灌着逃回老窝儿。
“刚才下课,我们去水房洗毛笔,从他边上过,碰了他一下,他张嘴就咬人,我们俩去想把他拉开,他还哭。”“就是就是,拉都拉不开。”“差点把人手都咬掉了,跟属狗的似的。”“还有......”“都别吵吵!一个一个说。”三个人统一了口径,依次各说了一遍。我在旁边急得没办法,眼泪再也止不住,只能是他们每说一句就喊一句:“我没有!”
“闭嘴,还没到你说呢。”“等等,等等,陈老师,别着急嘛。”一直都安坐在后面的教导主任开了口,“您也是老教师啦,别老跟小孩儿嚷嚷啊?”“额,是是,您看,马上要评先进班集体了,我这不是着急吗?”音调从HC陡然滑落,一个字八度的往下减。
刘主任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很和气地跟我说:“你先别哭,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全身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沉冤得雪的希望。我试图用我掌握的全部词汇,尽可能地详尽描述他们欺负我的事实,心头也很有他们即将会受到严惩的快意。主任一边听,一边在我们面前慢慢地踱步,还不住的点头。等我说到被踹进办公室以后,他停下来,又和气地跟我说:“你说他们三个都打了你,那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谁打的多啊?仔细说说。”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三个坏人被开除出校的布告,不由自主地开始添油加醋。刘主任经常会叫停我,问问“左边这一拳是谁打的?”“谁在你屁股踢了一脚?”这样的问题。我尽全力去回忆,但是由于当时是抱住脑袋,大部分挨揍的瞬间我只能去猜想,打我这一拳的是他,踢我这一脚的是他,不对,或者应该是他。又说了一遍,主任笑得更开心了,“你说他们掰开你的手,抢你的东西?”我拼命点头。“那是谁掰了你的手啊?”我有点懵,尽力想把掰我手指的过程完整还原。说完以后,主任停下来又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转向两位班主任,“你们看,不用喊,事情这不就很清楚了嘛。”
一班班主任汗都下来了,“是我管理不好,我负责主要责任,您放心,我一定......”“唉,你明白什么啦?”主任挥手打断他。“就是,嗯,就是他们三个打了他......”“唉!”主任再次很有气势的挥了挥手,下了定论,“你什么都不明白!”
“老师嘛,教育工作者,你得掌握儿童心理学啊!”主任有相当嗔怪的意思。“我刚才听他们每个人都说了事情经过,他们三个。”主任用手对着我的敌人们划拉一下,“他们三个说的情况是一样的。而他!”这一次指的是我,“我让他说了三次,他每一次说的情况都不一样。”我傻在那儿了。
“第一次,他说是他从左边踢了他一脚,然后他从右边揪他头发......”主任掰开手指,逐条说明我的前后不一。“最重要的,他第三次说,他掰了他的手,你们看看,但是他却咬了他的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你们说说这说明什么?”我觉得两位班主任跟我一样有点懵,当然这也导致了主任的进一步嗔怪。
“你们啊,真是的,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是个撒谎精啊!”两位班主任恍然大悟,办公室里也是一片赞叹之声。茶杯又递过来了,“刘主任,嘿!真有您的啊?你要不这么一分析,我们都让这小子给蒙过去了。”“你别说,还真是,我还觉得他挺可怜的呢。”“你能跟刘主任比?这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刘主任这次接过茶 ,喝了一口,“你们啊,凡事得认真分析,当老师就是要细心嘛?对不对?你们说对不对?”“真是,真是。”“还得多跟您学,您以后得常来我们教研室,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刘主任离开前,告诫两位班主任评比的事得上心,但是你们老师间和学生间的关系,今天只是小事,没什么太大影响。“啊?哈哈哈。哈哈哈。”两位班主任不住的点头。
所以,现在就官方的说法来讲,事情很清楚了。三个人被立即释放回班上课。
而我,如同一个大型签宝节目的焦点,被现场定义为:撒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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