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眼黑猫的城堡山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有个心愿：下辈子一定要学考古，想象着埋在地下的文物被挖出来，手指碰到它们的那一瞬间，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它们曾被古人，被另一个时间的人们使用过、抚摸过，那上面留着他们的痕迹，而现在，我触摸到了它们，似乎是跨越了时间的限制，与古人的灵魂进行交流，那大概是一种令人心醉的浪漫吧？浪漫，就是浪漫。

跨越时空的浪漫，博物馆的文物、遗址、古迹总是能给我这种感觉，这次是安曼的城堡山和山下的古罗马剧场。

眼前是千年前就立在那里的柱子，波斯帝国、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陆续统治过这里，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印记。

盘桓在那些巨大的古罗马时代柱子之间，想象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故事，我试图复现当时的情境，倒不一定是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我更猜测的是，五百年前、一千年前、两千年前、三千年前乃至更早的某个具体的时间点，比如，公元108年3月10日的上午十点，在我眼前的这个空间里、这块土地上，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境？那一刻，天气如何？晴天还是阴天？天上有没有云？是否下雨？这里有什么人走过或者徘徊？在那间废弃的圆顶教堂里，什么人在聚集？他们在谈论什么事？说着什么样语言？那种语言发出的是怎样的声音？有人在演讲吗？如果有，他和他的听众的身材样貌、表情神态是怎样的？与教堂旁边博物馆中的雕塑是一样的吧？他们的心情是激动、兴奋还是沮丧、忧虑？还有，他们穿戴着什么样的服饰？教堂的门廊、四壁、屋顶有着什么样的装饰？应该还有很多桌椅吧，那它们又是什么材质和样式呢？那么，教堂的外面又是怎样的情景呢？……我努力在脑子里勾画出当时的场景，当然，是我想象中的。如果我能有更丰富的历史知识，可能会勾画得更真实。然而，真的如此吗？

历史，是一个具体空间里，随着时间流逝发生的一系列前后相续的事件。因此，时间是不停止变化的，而空间是静止的，也正因为此，人们可以在一个特定空间里缅怀古人，仿佛能看到、听见古人，能与古人沟通。比如，此时此刻，我与那些古代帝国时代的人们共处同一个空间里，这里曾活动着他们的身体，回响着他们的声音。然而，真的如此吗？空间是否真的是静止的？时间是否就是流动不停、无法倒流的？或许，它们都是静止的，变化的只是我们，因为我们的变化，才有了时间的流动，才有了对空间的静止的感觉，那是因为物体本身对空间的需要，以及人类的意识。人类的意识需要一些参照做标记，或者说他们渴望抓住流动不止的时间，换句话说，人类比其他物种更深切地感受到死亡，也更强烈地抗拒死亡，空间的静止感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感觉到永恒。不是吗？在静止的空间感里，回忆和想象古人、祖先的故事和后人的生活，每个人成为人类整体生命的一部分，不生不死，成为了永恒。恰如此时我对古人的想象，仿佛在一瞬间我和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或者本来就是一体的，甚至，我与此时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也成为一体。时间使得生命成为瞬间，而空间却让瞬间成为永恒，如果真的有永恒的话。

难道，只有人类的生命才能成为一个整体吗？所有的生命，甚至无机物？是否也是一体的？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根最粗大的千年石柱下的阴影里卧着一只大黑猫，四足散开，黑背白胸，白色一直延伸到下半个脸的嘴和鼻子，白鼻子像一根粗粗的钉子插进上半个黑脸中，懒洋洋里又带着些威严，再仔细看，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很久以前见过波斯猫，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但它……，我一边给它拍照，一边心里暗暗吃惊，心里想着，或许某个经过此处的国王的灵魂寄居在它的身体里吧？因为，它的神情分明在说：“我是这里的王者”。生命短暂，但物质永恒，组成我们每个人身体的物质应该也曾是组成古人或者其他生命的物质吧。

但灵魂呢？他们在哪儿？今天的我们只能凭借眼前的这些物体去寻找。

百年，千年之后，如果地球尚存，是否有人会在此模想着此时此刻的我？与我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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