одиночество

wz双邦。 德古拉和圣殿。

我在乱写。

十月的夜晚降临得很早，才过六点，夜幕便全然笼罩了下来。因为是刚黑的天，所以星星闪烁着还不明显，月亮的光也不很明亮。

“耶路撒冷啊，

我若忘记你，

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圣殿之光低垂着头，将大半个脸埋在围巾里，带着醉意的双眼盯着地板，嘴里低声背诵着圣经中的第一百三十七篇，正从修道院大门走到升天大教堂的侧门。

“我若不纪念你，

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最喜乐的，

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

果然。圣殿之光抬起头，就看见长发的男人正靠在拱券的立柱旁等他，红色的虹膜一如往常地噙着笑意。

“第三天了。”圣殿之光笑着开口，双手包臂站住，“再有十八天，你就该习惯和我每天在晚上聊天。那时候我就离开这里，你一定会很难受。”

德古拉听完他瞎扯，并不理会他这些话。反而兀自问：“你会唱诗？”

“我不会。”圣殿之光摇了摇头，“我恰好嗓音那么好听罢了。我至今记得，主教三番五次地夸奖我，说我说话时，声音会在鼻腔产生共鸣，只是做个骑士真是太可惜了。”他边说边眯起双眼，显得很开心。这样看，他似乎在凝视着德古拉，但德古拉知道，圣殿之光的目光只是堪堪擦过他，透过拱券上的镂空，穿过夜空，审视着更为奇妙的东西。

这么想着，德古拉也不禁瞧了一眼并不出彩的夜空。喜欢看星星的人很多，但多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罢了。误以为圣殿之光在观察星座，德古拉只好随便扯道：“可以找到仙后座么？”

“……整个冬季最让我喜欢的是猎户座，但是这时候早就已经过去了。”圣殿之光没弄清楚德古拉到底在讲什么，但是他脑袋里杂七杂八的知识却足以令他把这个莫名其妙且歪得不能再歪的话题延续下去。这也许也是一种能力。他继续说，这个星座只有三颗星星吸引他，它们位于这位猎人的腰带上，抽象地代表了别再腰上的枪，在他眼里象征着跳出一切束缚的力量。

说完，圣殿之光用右手拉下围巾透了一大口气，头朝右边歪了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的同时，一抹夹着嘲讽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我看出你的心思了。”德古拉轻笑一声，“既然不愿意留在教会，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你明明不是个会受所谓上帝摆布的人，怎么甘心呆在这里呢。”

“你的心里明明还有上帝的一席之地，怎么当了个离经叛道的吸血鬼呢。”圣殿之光冷哼一声，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喝醉的人。“你对教堂里的玩意儿甚至还有留恋的意味，我会看不出来吗？不如说出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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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是圣殿。在耶路撒冷…我最喜欢圣殿，它用金子做装饰，但反射的光芒总让我不敢靠近。”德古拉思考了一天，最终还是决定敞开心扉。他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的年龄几百倍地长于这个人类——就算圣殿之光知道了，他的生命也不过在自己无限的时间中转瞬即逝，逐渐变得微不足道。说到这里他开始反应过来，昨天圣殿之光背诵第一百三十七篇就是为了试探他。德古拉知道自己一试探便被试探出来了——他急了，飞上去和圣殿之光搭话，只是因为他对记忆深处圣地的赞美。而耶路撒冷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特殊。

“但我要说，那只不过是存在于拥有贪婪情欲和无可匹敌的情感的王国，理性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于吸血鬼来说，理性并没有什么用处。”圣殿之光摸着下巴，“那么这座城市真的和你很相宜呢。我真是好奇，你怎么会这么评价所有教徒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域。”

“那都是假的。这本来就是座罪恶的城市…我亲眼看见罗马兵将它围起来，惨无人道地屠杀里面的居民。我才知道它本来不是天堂，也许曾经是人间，但那时绝对是地狱。一把大火毁了圣殿，金银装饰全部融化，淌了一地。巴比伦都没有毁去的东西，被罗马一举毁去。”德古拉描述着，语气从隐忍的愤懑仇恨变成了冷漠。“可惜那时我已经不是人了。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而圣殿之光却震惊了。就他了解，这段历史发生在一千六百多年前，这么想来，这个吸血鬼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吗？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依旧抓住了奇妙的重点：“这么多年来你适应世界，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德古拉说，他突然凑近圣殿之光，压低了声音，“既然我都跟你讲了我的故事，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这些我可不轻易告诉别人。”

“是你自愿告诉我的。”圣殿之光后退两步，“你这个装在吸血鬼身子里的异教徒，我没有跟你打起来，已经够给你面子了。现在你还在这里要求什么？”

德古拉一愣。从表面上来看，他们一个是神职人员，一个是吸血鬼；从更深的层面来看，东西教会，本就势不两立。“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追赶上时代的潮流本来就不容易了，还要圆滑地打交道……这不过只是个借口。德古拉不愿意在跟圣殿之光聊天的时候展露出那一面。

“懒得和你讲了，吸血鬼。你可能在想为什么你的年龄压制对我来说没用——那在于你活得太长而看书太少。”圣殿骑士瞪他一眼，半蹲下来拎起了地上的灯，“今天我巡夜，就不陪你多聊了。”然后他转身便走了。

“……”德古拉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圣殿之光的身子挡住了身前灯发出的跃动的光，只给德古拉留下一圈剪影。每次见到他就不由自主地收敛起平日里恐吓人类的那套，德古拉这么想。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月亮，德古拉终于也飞离了这个修道院建筑群，免得被身穿黑袍的修士修女看见——也是去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吸血鬼在晚上该做的事情了。

接下来四天，德古拉都没有再出现。前两天，圣殿之光每每走到偏门便会停下脚步，然后皱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他要做的事情。没想到隐隐有习惯的反而是他自己。圣殿之光想，一脚踢在了略高的门槛上，打了个趔趄。——算了，反正以前根本没有人这么热心、莫名其妙且死皮赖脸地跟自己胡扯，好不容易有了个非人类，居然走了。有点不适应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他一边思考一边把殿内的蜡烛点燃，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离开教堂前，他冷漠地瞥了一眼神像，才抬脚跨过门槛。

这天以后，他就不再经过那里，而是白天胡乱巡逻、鬼混完以后直接回到房间，开始无所事事：望着天穹上的星座，或是看看书，用不属于这个国家的语言说几句话，喃喃自语。

第四天主教叩响了他房间的门。

圣殿之光抬起眼皮瞅了来人一眼：“您终于也忍受不了我了？”

“怕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逃避的态度。”主教说，他的语言一针见血，“来自君士坦丁堡并不意味着你就是拜占庭人。三百多年前，这个国家就灭亡了。”

“我知道。”圣殿之光举起一只手，以示他想要说一大段话，“而末代公主索非亚嫁给了你们的大公。这个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伤疤，一碰就痛，还要发狂。而是您根本就不理解，精神上的归属对于一个人来说……”他抬起头，让主教看清他眼里漠然疯狂却又坚定的光。

主教摇了摇头。

圣殿之光惨笑道：“正教牧首也不能容忍一个离经叛道的教徒。”

“既然你都知道了……”主教说，“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说完他便静立，等待着圣殿之光的回复，只有他胸前的音色十字架反射着明明灭灭的烛光。

“……那我该去哪里？自从那场愚蠢的战争过去以后，骑士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我虽然不穿铠甲，却依旧能保护所有人。”圣殿之光微笑道，“我没有追求错误的东西，因为我根本毫无追求。……将军（沙皇）最近在建造一个新的城市吗？”他陡然话锋一转，坦然地看向主教，竟然让主教感觉自己被看穿，不留寰转的余地。

“……是。这个城市的未来不可限量。”主教说。

我不相信。圣殿之光回答，在心里。只不过是又一次的没有人理解他的印证而已。既然这样，哪里是不可以去的呢？反正，自己也毫无追求。

1712年11月，圣殿之光前往新城市圣彼得堡。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发现毫无精彩的地方可言。他一直是一个人，因为对拜占庭病态的信仰而显得特立独行，也因此获得了一举摆脱上帝控制的机会。

他在彼得保罗要塞呆了一整个难熬的高纬度的冬天，在次年夏天的白夜，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好啊，果然又见到你了。”

拐角处的德古拉朝他笑道，像那段时间一样没有任何问候的动作。

“……”圣殿之光顿了脚步，“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当时我已经决定不走了。这里很棒，看着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我永远不会迷路。”德古拉说，他离开莫斯科后，去看了很多书，后来，他发现他已经把他又爱又恨的耶路撒冷放下了。更准确地说，时间让他放下了很多，他最后只缺一个契机。

“你说过，我们活像装错了身体的两个灵魂，凭着这个，我也一直能够找到你。”德古拉说。

圣殿之光嗤之以鼻：“你也说过，没有什么能够永恒。我不过一介凡人，无论如何也有生命的界限。而你……当庇护你存在的世界的余威彻底散去的时候，大概也就不复存在了。”

“…”

德古拉沉默三秒，随后说：“这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城市。”

同样的话已经听过一遍，圣殿之光依旧以沉默应对它，心里却没有第一次那么不信了。

1714年，圣彼得堡正式作为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延续两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