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与三春晖

她长的很像她母亲，眼睛、鼻子、脸，都像。在她们那里，很多人见到她就会联想到她母亲。对此，她也是很无奈，有时会有点小郁闷——母亲是塌鼻子，宽脸。眼睛倒是非常漂亮，因此她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好。为什么不是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呢？

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家，等他们又出去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很懂事。不过之后她写了一篇“写给母亲的一封信”这样格式的作文。当时老师还夸了她。但后来她每每想起那篇作文中“就下了第一滴亲情的泪”这种肉麻而幼稚的句子，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恨不得从没有写过这种作文。

也有一两次被打的经历。小学嘛，再懂事也只是个小孩，免不了幼稚随性的。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次，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她骂母亲是寡妇。她还太小了，完全不能理解寡妇到底是什么意义的词。母亲气疯了，拿捣衣的木头使劲地打她的屁股，一边打一边问：“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骂了？！”当然，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当时是有多傻逼了。

等上初中了，母亲就不外出了，只在本地干活做事。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与彼此相处，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出太多她与母亲之间特别一点的记忆。只记得母亲说过，初三下学期开学，她看见校门口显示板里贴了一溜的“明日之星”标兵的照片。她看了一会儿，旁边有人说：“别看了，没有你家孩子，都是学习好的。”她正好看到女儿的照片，心里不禁默默回：“这不是嘛！你家孩子才找不到呢！”

那是骄傲的语气。

中考她考得还不错。母亲强烈建议她报师范定向，她也坚决地拒绝了。

高中得去市里，她家在乡下，交通很不便利，但母亲依旧来看过她不少次。有一次竟然在校外摊子上煮了碗鸡蛋汤揣在怀里带到教室门口等她下课。她喝汤的时候汤还很热。让她的心都暖洋洋的。

让她遗憾的是，这三年，每一次的家长会她基本都在，却唯独没有出席她的成年礼。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没有来。那天她接待了很多家长，看着别的同学的父母给他们戴上学校发的徽章，交给他们礼物。她的徽章是语文老师戴的。作为班级代表去台上戴学士帽的时候，台下乌压压的人，很热闹。

也不至于难过，只是有点失落而已。

现在她大学了，去了离家很远的城市。母亲考了驾照，每次都接送她去火车站，非得看她进候车室才会慢慢往回走，开车回去。

去年回家，母亲不知为何闹气了脾气，干脆一个人跑到房间里抹眼泪。她跟上去想询问母亲原因，解决这件事，还没开口说话就红了眼眶，说了两句就跟着一起掉眼泪，话都说不清楚。最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解决，她也迷糊了。

送她回学校的路上，碰见了一起车祸，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个场景让她心有余悸。估摸着时间，她往家里打了通电话。“我妈到家了吗？”

“到了。”电话那头回。

她也就放心了。

这次她没有买到卧铺或者坐票，只能买站票，决定去火车站附近买个小马扎。母亲没地停车，她让母亲直接开车回去。母亲倒车什么的不太行，她看着车一路开出去才舒了口气，去买了个小马扎。谁知等她取完票出来，又看到了母亲。

“你不是回家了吗？你车停哪儿了？”她诧异道。

“我看看你买到了马扎没有。车我停在另一个地方了。”然后自己走过来的，估计不近。

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酸楚还是别的什么。

她二十多了，母亲也已经长了很多的白头发。她们一起走过了二十多年，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相处的时间却可能还没有这些年长久。

站在高处往下冲母亲挥手，母亲也冲她挥手时，那种因高度、距离和人海而产生的错差感又来了，压得她难受。

母亲太娇小了，仿佛顷刻间就能被人群淹没吞噬。

等她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时，已经捕捉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你看到妈妈了吗？”她问身旁的弟弟。

“她走了啊，从那边出去了。”

“哦。”

寸草与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