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戴望舒

　　阿婆是2008年去世的。

　　2008年，是不寻常的一年。1月10日大雪埋了大半个中国，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卷走了数万人的生命，8月8日奥运会在京成功举办，9月25日神州七号飞船飞天……

　　阿不这一年16，彝族人的成年礼。杀猪宰羊，大宴宾客是必须的，阿不心疼阿婆日日夜夜地为办礼钱操心。她说，阿婆，咱们去看奥运会吧，就当我的成人礼了！我们走着去，可以看好多景儿呢！

　　五月，微风和煦，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阿不牵着阿婆，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北方走去……从大凉山出发那天，全村人都来了，他们都是最纯朴善良的庄稼人，沉甸甸的米油酱醋往阿不手里塞，说了又说的话，流了又流的泪，阿婆是他们的阿婆，阿不是他们的孩子，几十年也没有走出过大山的人儿啊，都在默默为这一老一小祈愿，平安，平安。阿婆是土生土长的大凉山人，这片土地孕育了她，她也一直为这片土地奉献着，如今八十古来稀，倒要出去见见世面了，她舍不得，舍不得这大凉山的土地，舍不得这大凉山的人儿。阿不是三岁被抱来大凉山的，阿娘上吊死了，阿爸不知道在哪儿，阿婆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那些年穷得掀不开锅底，阿不是这家吃一点那家喂一点养大的，这一养阿不已到了及笄之年，她也爱这个村子，爱这些阿爸阿妈……

　　阿不牵着阿婆的手，紧紧地牵着，慢慢的走着，她们穿过茂密的丛林，她们走过绵长的公路，她们路过眯着眼的麋鹿，她们看过铺满天的红霞，她们唱着彝族的歌谣沉醉地在暮色沉沉中睡去，她们比一路跪拜朝圣的人还虔诚……这一路清风徐徐，木棉悄悄地绽开，她们疲倦又幸福地一路向北……在又一个清风拂过淡淡花香的午后，她们准备继续启程向北时，它来了。它来得如此迅猛，不容置疑，在整个大中国正热火朝天地准备奥林匹克运动会时，它带着毁灭性的目的毁灭了汶川，把整个四川丢进了沸水中，一片片青砖红瓦碎裂，一双双明亮的眼眸失神……阿不和阿婆紧握着彼此的手，静静地呆立着，两双失去焦点的眸子使劲地盯着远方，此刻她们刚踏过四川的边界线，驻足在陕西的土地上，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威力，她们双手合拢，她们紧闭双眼，她们流着泪为大凉山的村民祈愿，平安，平安……这一场大地震，让整个中国都点起了蜡烛为四川祈福，阿不和阿婆不要他们祈福，她们只要大凉山好好的。好好的……攒了一路的车费疯了似的坐了火车回来，大凉山？大凉山……已是废墟，只是废墟……没人再记得这里的土地多么绿，阿婆记得；没人再记得这里的人儿多么善良，阿不记得。没人再听得见那动听的彝族敬酒歌，没人再看得见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穿着花布的衣裳，没人再挽得住那跳篝火舞的壮汉的臂弯，没有人，再也没有人。他们都遂了愿，生在大凉山，埋在大凉山，为大凉山奉献了自己的一生。阿婆舍不得啊，她舍不得这大凉山的土地，舍不得这大凉山的人儿……于是一老一小使劲地挖，使劲地挖，她们要把大凉山挖出来，她们要把大凉山立起来！

　　从五月到七月，阿不和阿婆没日没夜的挖，挖到山川渐渐成型，挖到星辰渐渐明朗，挖到日月终于分明，挖到大凉山终于醒过来，挖到……阿婆沉睡在大凉山的土地里，幸福的，不容置疑的，她终是遂了愿，她和每个大凉山的庄稼人一样遂了愿，他们都幸福的躺在了大凉山的怀抱里，不问风雨，静享清风……她走的那天微风和煦，她艰难的挤出笑容，笑得很难看，她说，阿不，谢谢你，带我走出这大凉山看了外面的景色，不过可能是我老了吧，看来看去我还是觉着咱大凉山的山水好，清净。阿不啊，这是从你三岁来我每年东凑西凑地给你存的钱，不多，你要记得你是大凉山的孩子，不管走多远，都要记着大凉山的好。阿婆累了，想去陪你阿爸阿妈们了，他们照顾我一辈子了，现在我上去可以骄傲地给他们说我跟阿不把大凉山打理得可好哩，你不担心，我好着呢。你一个人也好好的，去看奥运会……

　　清风徐来，白云悠悠地漂浮在大凉山上，日出又日落，大凉山的土地绿油油地发亮，阿不晃悠着两条腿坐在桥上。2008，这一年有大悲，有大喜，这一年阿婆去世，这一年阿不成年，这一年汶川地震，这一年中国让世界骄傲……时代更替变换，总有一天，这会是阿不的时代，这会是中国的时代。

　　只静待清风徐来，且看风云变化。

                                              子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