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模样

        母亲今年63岁了，她常常感慨：一辈子过得怎么就这么快？看到母亲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颊和不再苗条的身材我们也惊叹时光匆匆，明明记忆中还是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眼前却已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母亲一生的照片不多，作为生在50年代的人，她的童年时代拍一张照片是件很奢侈的事。家里有一张黑白的老照片，大概是母亲十七八岁时候的留念。据说那个时候村子里有民兵团，母亲也是民兵团的成员，那张照片里她扎着麻花辫，穿着军装，手里握着一杆枪，英姿飒爽的样子见证着她也曾经年轻，曾经有过那个年代青春年华的骄傲。

        母亲是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既是她的弟弟妹妹们的大姐又是他们的妈妈。她上完小学二年级便因家庭生活窘迫而辍学回家开始操持家务，照顾她的弟弟妹妹。母亲常常回忆起自己从13岁起便跟随大人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长期大负荷的体力劳动中吃苦受累的往事。每每讲起来，她的眼里便闪着泪光，少年时代的那种苦难造就了她坚毅的性格， 在逝去的那些岁月里,无论家里出现多么大的困难,她总能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从不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气馁过。

        年轻时候的母亲，每一天都是埋头苦干,早上天刚亮便去地里干农活,中午回来做饭,晚上一直劳动到天黑才回家。晚饭过后,父亲和我们都在说说笑笑,只有母亲的眉头紧锁,忙着各种琐事。记忆中，母亲总是忙碌的样子，在灯光下纳鞋底、在缝纫机旁做衣服、在灶台边炸油饼、做红烧肉……母亲做的羊肉面、羊肉粉汤，那绝对是难得的美味，汤里飘着红红的辣椒油，点缀着绿油油的香菜，肉质绵软味道独特，那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是让我永远难以忘怀，永远留恋的味道。

        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的母亲却喜欢读书、看报，每有闲暇时间，她便会拿起一本旧书或者一张报纸，旁边放上一本翻旧了的新华字典，一会问问这个字，一会查查那个词，就那样吃力地逐字逐句读过去。那个时候农村屋子里土炕四周的墙上都糊满了报纸，母亲便带着我一张张地读下去。夏天，母亲会在农闲时拿出100根自己折好削齐了的小木棍教我算术题，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成为村子里唯一一个没有上学就认识好多字、可以读报纸、算算数的孩子。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母亲吃力识字、读书的模样，那份记忆鼓励我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我也会给孩子讲起外婆年轻时没有老师、没有一本好书，却依然凭着自己的努力学习知识的往事。

        母亲年轻时其实也是个美丽的女子，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五官标致，身材苗条。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老房子墙上贴着一张不知是哪个电影里的女明星，来家里的人都会说：那是你妈妈吗？照片拍得真好！我们几个小孩子一阵哄笑，母亲也红了脸，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时间久了，我们似乎也觉得那张画报上的女明星就是妈妈，只不过她有漂亮的衣服、雪白的肌肤、时尚的发型，而我们的妈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可是在我们的眼里，20多岁的妈妈样貌看起来楚楚动人，脸颊上还带着青涩。虽然衣服有点土气，但妈妈收拾得很干净，尤其是白色的衣服领子非常“抢眼”，在我眼里妈妈的气质超凡脱俗，她在我们的心中比照片上的女明星更动人。

        母亲是爱美的，她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即使在80年代那样一个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她也会用便宜一些的的确良布料和亲戚们给的旧衣服给自己、给孩子们做各式各样的衣服，让一家人穿得干净整洁。记得有一年，在服装厂工作的舅舅给母亲带回去一包边角料，母亲居然用那一片片颜色不一、形状不规则的布料给我缝制了一件衣服，荷叶边的领型、收腰的款式，年幼的我迫不及待地穿出去显摆，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围着我，满眼的羡慕，如今想来，那件混搭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小风衣，如果是现在穿出去也能引领时尚潮流，成为回头率极高的焦点吧？而那个时候，年幼的女儿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在母亲眼里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我和母亲的唯一一张合影是在1996年，那时我在金城兰州上学，从未离开家出过远门的母亲乘坐火车去学校看我，在当年的东方红广场，母亲执意要和我拍一张合影照片，后来拗不过我的坚持，她又给自己拍了一张。那年母亲40岁，烫了卷发，穿着黑色的一脚蹬的高跟鞋，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农村女人中经典的造型了。后来的很多年，我离家在外读书工作，母亲一直珍藏着那张合影，据说她隔几天就会拿出来看看，对女儿的牵挂和思念都寄托在那方寸的影像之间。

        再后来，母亲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她走起路来已经没有那么利索了，手下的动作也显得迟钝和费力。她不再太多地出远门，也不再拍照片。仅有的一些照片，是她和她的孙子们的合影，一张张看过去，孩子们渐渐长大，母亲一天天老去。

        母亲老了，在不知不觉间好像突然就老了，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头上的白发又增添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那双皮肤粗糙、布满青筋和黑斑的手在长时间的病痛折磨下关节已经变形。母亲再也没有和我拍一张合影，她那份无言、深沉的爱溶进了生活的点点滴滴，溶进了每次回家的一桌好饭、临走时的各种嘱托和漫长岁月里默默的辛劳和付出……

        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过去几十年，她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改变着自己的生活，爱着她的孩子们，教育自己的儿女正直、善良、朴实、本分、吃苦耐劳。她为家庭、为儿女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认真为家人烧饭的样子、悉心照料孩子的时候、回眸那一瞬的笑脸……都是母亲留给我们最深的记忆。无论母亲如何苍老，她永远在我们的心中沉淀着浓浓的爱，永远是年轻时最美的模样……